有三五張小桌,此刻皆是坐了人的。

朕倚在二樓的小憑欄上,往下撒麼了一眼,卻不想一眼就撒著了熟人。

堂下正中的小桌上,坐著一位身著暗紅提花飛魚服的公子。

他腦袋上戴著幞頭,額上勒了個扁塌塌的紅花玉。

旁的錦衣衛若是這麼打扮,便會有些招搖俗氣。

可他這麼一打扮,反而顯出幾分豔麗來。

朕撅著腚,兩手托腮窩在欄杆兒口上看他。

只覺他和從前一樣,是個簪花帶玉的美豔劊子手。

此人名叫梅子驕,是朕從前的貼身護衛,亦是當朝錦衣衛的指揮使。

他似乎是察覺了朕的目光,含光帶水的眸子忽然就盯了過來。

朕沒有躲閃,仍直勾勾回望他,見他今日唇色比女子還要豔麗三分,不覺驚豔。

他大抵是被朕盯毛了,眼眉漸漸壓低,望著朕問了一句。

“谷......太醫?”

朕聞言笑了笑,這才挺起腰身下樓,一邊拱手一邊同他問好。

朕如今頂著谷太醫的皮肉,論及官職,梅子驕這個指揮使,還是壓小太醫一頭的。

是以,此刻還需殷勤些才好。

“久不見大人了,下官回鄉探親,今日才返程至此,卻不想在這裡碰見了大人,真是緣分”

朕自問這番說辭很是周全。

若朕沒記錯,谷英章的老家就在離小春鎮不遠的菱角縣城。

前幾日,他還同朕求過一個三五日的探親假,朕也是準了的。

是此刻朕編一個回鄉探親,想來也是說得通的,可梅子驕聽了朕的這番話後,卻遲遲沒有回話。

他只捻著手裡的粗陶茶杯,望著朕出神。

末了,他才好笑似得一抿嘴,眯著眼睛點了個頭。

“谷太醫,好醫術”

彼時的朕還不知道自已駕崩的前因後果,只曉得眼前人是多年來護朕安泰的舊相識。

是以並不疑他,只拉著他客套。

如此熱絡的聊一聊,也好坐實朕如今就是谷太醫的事實,日後才不耽誤在京中行走。

然而梅子驕心中,卻沒有朕的這份氣定神閒。

他自朕駕崩之後,便馬不停蹄的出宮夜襲。

只為在曹公公宣佈朕暴病駕崩之後,將唯一知曉朕身體狀況的谷太醫,截殺在回鄉探親的路上。

他前幾日才剛在淮河邊,用一把套了鎖的柳葉飛刀,刺死了谷英章。

是以,梅子驕此刻見了頂著谷英章皮相的朕。

那感覺同活見鬼,應是差不太多的。

錦衣衛的指揮使,從不會在殺人的事上失手。

他不信自已會刺殺失敗,故而他此刻看朕的眼神,莫名就帶著些荒唐的精彩。

這句“谷太醫,好醫術”,是他以為谷英章自已給自已治好了那致命的飛刀之傷,故而才這樣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