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聽阿香說,甄漱竹與蔡氏的和離並不順利。不是對方不肯松嘴,而是恰恰是甄漱竹的父母不願女兒和離,甚至還勸她早日回夫家,與那人重歸舊好。

“為什麼?”我震驚得無以復加。

阿香抹了一把眼淚:“小娘子,您聽過民間的歌謠嗎?‘二蔡一惇,必定沙門;籍沒家財,禁錮子孫。‘這’二蔡‘正是蔡京及其子蔡卞,我家姑娘的夫家,與蔡京是同族。’”

“可是…...”後半句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我想起那些偶爾從大人口中聽見的,卻又被刻意忽略的名字,在蔡京手上家破人亡的陳衍,劉摯、梁燾…...

“小娘子,您早些回去吧。大娘子今日要處理姑娘留下的物品,我得去幫忙。”

阿香說完就退出室內,我枯坐片刻,也起身朝著她離開的的方向走去。

靈堂。

甄母和幾個女使皆著白衣,圍著一個火盆。我不動聲色靠近,見她正將一頁頁紙扉投入盆中。

火舌騰昇,紙上描繪的春花秋月在一瞬間化作青灰。

“您在……做什麼?!”

比話語先一步行動的是身體,我以連自已都驚訝的速度撲了過去,護住那一沓詩箋。

甄母有片刻的震驚,但很快恢復平靜:“漱竹已經去了,我這麼做是為了保住她的身後名。”

見我仍不讓開,她嘆了口氣:“你知道外面怎麼傳的嗎?說她不忠失節,是私奔不成才…...而這些流言,都源自她寫的詩詞。‘和衣睡倒人懷’何等荒謬之語…...”

“她是你的女兒,連你也不相信她?”我質問。

“我信?我信有什麼用?他們不信!世人最愛聽的就是風流豔事,即便知道那可能是謠傳,但還是會忍不住去探聽,去傳播。”

她轉身,目光狠厲,力氣忽然大得出奇,硬生生地推開我,將一整疊紙高舉過頭頂,砸入火盆。

“至少讓她能清清白白地離開…...”

“不!”情急之下,我竟什麼也顧不上,就那麼撲進熊熊烈焰。

然而只是徒勞,火焰將手燎出豆大的水泡,疼痛從指尖躥向心間,竭盡全力也只搶救出一把殘片。

火有抹消一切的威力,頃刻間,她的希望與信仰,她向這個世道發出唯一一點控訴,在張牙舞爪的烈焰,被吞噬殆盡。

回過神時我已經到家了,這一路神色恍惚,甚至不知是乘馬車還是走著回來的。

母親一見我的手,眼淚便湧了出來,拉著我進屋上藥。父親也在一旁急得來回踱步,幾次三番想開口詢問,瞥見母親的眼色,又生生將話憋了回去。

當最後一絲光線被吞沒,黑暗籠罩了這片土地時,方儀身邊的婆子過來叫我。

母親無不擔憂地將我護在懷裡:“什麼話就不能明天再問嗎?”

我輕輕撥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去了東苑。

烏雲蔽月,風葉鳴廊。天空像一張陰沉的臉,卻又強忍著不肯落淚。

依然是隻有我們二人的房間,似乎在第一次見面後,再沒有這樣單獨碰過面了。

“你滿意了嗎?這個結果。”

蒼老的聲音從水晶簾後傳來。若換在平日,我必定要好整以暇地與她論個高下,可如今,我一個字也說不出,甚至連靠近門簾的勇氣都沒有。

她倒是先走了出來,瞟了一眼我的手,又搖搖頭。

“從前與你說過,這個時代的女人就如籠中雀鳥,雖然沒有自由,但只要忍耐,就能活下去,”她緩慢地踱步到我跟前,“你知道你錯在何處嗎?”

長久的沉默。

“你捫心自問,你做這一切,究竟是出於對她們的‘不忍’,還是你自已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