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連綿終日的大雪終於消停片刻,天空如同濯淨的琉璃盞,幾片白雲閒適地掛著。

我盯著泛黃的書頁發呆,反覆咀嚼著那句“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究竟有何等的魔力,從前萬般隔閡,只這一句,便能消融冰雪?

“姑娘,藥好了。”

昭兒站在身後輕聲提醒,她捧著天青釉盞託,露出的手指被凍得發紅。

湯藥是各類名貴補品混燉後得的一團莫名其妙的黑汁,它被盛於兔毫盞,又用暖鍋小心煨著,確保從庖屋到遊廊再送到嘴邊時,依然保持溫熱。

屋內溫暖如春,剛踏進去,身上的積雪來不及拂落就立馬融化,在素羅裙上洇出一團深色水花。

方儀難得的沒縮在榻上,雖然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看著精神倒還不錯。她手捧暖爐,兩腳又各踩一足爐,身側還圍了兩個燻爐,濃烈的檀香味讓人幾乎懷疑這老人已然入定。

她身側候著一中年婦人,殷勤地貼在耳邊說什麼。見我手中端的湯藥,當即笑道:“是蕙姑娘麼?下著大雪還來侍奉湯藥,如此純孝,不枉老夫人疼您。”

“這是蕙蘅的姑姑。”

方儀微微抬了下眼皮,那婦人眉目輕震,剛想躬身致歉,手肘便被托住。

“繼續講吧。”

“是,是。那位秦小郎君出生金陵秦氏,行二,辛未年生,父親秦敏學現任玉山縣令,出身不算高,但家世清白,父親也稱得上是清流。”

“唔。”

我將湯藥取出,她看了一眼,皺巴巴的臉上劃過一絲排斥,卻還是就著我的手,一勺一勺地喝著。

待她飲盡,那婦人繼續道:“別看秦小郎君年少,卻心存鴻鵠之志。您瞧。”

她遞上一張紙,上題一首詩。墨跡縱橫,筆式飄逸,似執筆者揮灑丹心碧血寫就。

高賢邈已遠,凜凜生氣存。

韓範不時有,此心誰與論。

末尾提名:秦會之。

好詩,好字,定是不俗之人。我在心中默默讚道。方儀卻不見喜色,甚至臉色比喝藥前還要灰暗幾分。

“那秦小郎君如今雖不顯,前途卻無可限量。若有幸能得官人賞識入京,於蕙姑娘於趙家,都是,,,,,,”

“有勞你了,旅途勞頓,先下去歇息吧。”方儀客氣又堅決地打斷她。

待那婦人離開後,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揚了揚下巴,示意我將燻爐挪近些。

我照做,剛揭開蓋子,只見白光一閃,紙張在空中劃出一道刺目的弧線,隨即準確無誤地落進爐中。火舌地舔舐著,頃刻化作青灰。

“看不上人家也不至於燒了吧…...”我嘀咕道。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

一道冷光刮過,她周身陷於裘毯,只露出一顆枯瘦的頭顱,目光卻凌厲如三尺寒冰,越過我,投向燻爐中的餘燼。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寒意震懾到,一時失語。幾番思索後才意識到,這個時代,姓秦,還讓她如此唯恐避之不及者,唯一人。

秦檜。

我登時後背發涼,結結巴巴道:“那……蕙蘅怎麼辦,肯定不能讓她…...”

她倒是氣定神閒地攏了攏毯子:“秦檜的妻子並非出自趙氏,不必擔心。”

話雖這麼說,走出屋門後,我還是愣愣地立在迴廊下,直到被冷風吹得連打幾個寒顫,才回過神,裡衣已然被冷汗浸透。

不遠處笑語聲漸近,迎面兩個亭亭少女,相互依偎著擠在傘下,在雪中款款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