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五年,春正月戊戌,星變。

司天監和天文院都觀測到這顆長尾彗星。它自西方出,如杯口大,光芒散出如碎星,長六丈,闊三尺,斜指東北,自奎宿貫婁、胃、昴、畢,後入濁不見。

歷來天象與人事密不可分,因而設立專門機構,啟用精密儀器也並非是為了天文研究,而是人們相信國家將有失道之敗,上天會先出災害以譴告之。

星變持續的第九日,朝中傳來赦令,毀元祐黨人碑,除黨人一切之禁。

說來好笑,對元祐黨人的清算竟以這般荒唐的理由落下帷幕。並非徽宗趙佶意識到自已行為失當,而是自古以來,異象總與皇帝失德、宦官專權、後宮干政緊密相連。在朝中沸議與民間流言的夾擊之下,他才不情不願地下了罪已詔。而前腳剛老實,後腳馬不停蹄地投身於延福宮的擴建,親自為宮裡的亭臺樓閣命名。晨暉、麗澤、蕊珠、寒香、拂雲、蘭薰、綠綺……無一不雅緻秀逸。

上一批運回的花石很快耗盡,花石綱不得不再次南下,幸好隨行名單裡沒有父親的名字。

李格非未等到重返京城那一日,他於年關病逝。我也是過了半個月才從李清照的信中得知此事。彼時她已料理完父親後事,即將啟程返回汴梁。數月前那句“歸來也”,如今看來倒有些未卜先知的意味了。

對於她的歸來,趙挺之不置可否,大伯母倒是一早就張羅著換傢俱添新衣,倒像迎娶新婦一般熱忱。最坐立難安的就是趙明誠。從前隔著紙筆尚且有所遮掩,而面對活生生的人,那些未能解開的誤解、怨懟又該何處遁形?

她回來的那日,天不亮趙明誠就硬拖著我去城門候著。也是一個雪天,他出門急忘了帶披風,只將手籠在袖中,不停原地小跳步取暖。

“妹妹冷嗎?去茶鋪中坐著吧。”他一偏頭窺見門口槐樹,撥出一口白氣,笑道:“其實她走的那日我偷偷跟來了,只是不敢上前,在樹後躲了許久。”

“我知道。”我吹了吹茶沫。

“什麼?!”

“我們都知道。”

“…...”

他尷尬輕咳一聲,又將目光投向半掩的城門。

轉眼到了晌午,又到了傍晚,樹影朝向轉了一週,太陽也等得不耐煩,一頭扎進深淵。他還是保持著筆直的姿態,如松柏,執拗地立在雪中。

杯中茶添了無數次淡得只剩水味,我要了壺新茶,掩面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道:“不會記錯日子了吧?”

“不會。”他目光炯炯,“前天已到陳留,最晚今夜就該到。”

又等了許久,我們實在撐不住就趴在桌上睡了,稍微有點動靜就如一驚一乍地起身張望,可是等來了熹微晨光,他心心念唸的人還是未現身。

“走吧,回去。”他垂頭喪氣地抱著手,眼下是剛熬出的烏青。

無功而返,到門口時,卻發現門前停了一輛陌生的馬車。

“今日有客來訪?”

我嘀咕著剛湊近,就跟下來的人撞個正著。我下意識拉住她的手臂,那人被我扯得一趔趄,輕撥出聲。

“你…...”

我瞪大眼,面前人著素衣黑裙,長髮裹在包髻布內。光陰擅長讓人面目全非,唯有那雙眼仍黑白分明,澄淨得動人心魄。

李清照恬然一笑:“許久不見。”

“你,你怎麼在這兒?”一年未見加上始料未及的重逢,讓我陡生幾分陌生,只得說些無足輕重的事來化解尷尬。“我們在朱雀門等了整整一日都沒見著人。”

“……我是走上善門,在仁和酒店住了一夜才入城的。”

這個笨蛋,時間沒記錯地方記錯了!

我回頭瞪趙明誠,不見人影,只見馬車後一片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