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光怪陸離的夢中驚醒時,天邊才露出濛濛微光。母親在身旁,氣息平緩悠長。回想起夢中粉身碎骨的感覺還是心有餘悸,偷偷伸手將渾身摸了個遍,確保面板沒有生出那種奇怪的結晶。

之後一連幾日她都纏綿病榻,我的平安歸來似乎為她帶來了些許慰藉。相比她的肝腸寸斷,與我父親同胞之親的趙挺之並未流露出太多情緒。起初我還以為他喜怒不形於色,後逐漸發現,他只是單純的不在意。甚至有次撞見他與趙思誠說,我父親早些年與舊黨混跡過於引人注目,不然完全可以入講議司,而非去做那供奉官的活計。

與想象不同,至今無人詢問我這三天兩夜與誰一同,發生了什麼。大概都認定了父親生還希望渺茫,我偷跑出京城的事兒就這麼輕輕揭了過去。

瓦罐中煨著湯藥,我抱膝坐在一旁,凝神望著爐中明明滅滅的炭火。忽然後方伸出一隻修長的手,動作笨拙地去揭開蓋子。而剛碰到頂上蓋鈕就被燙到,一邊快速抖動著一邊縮了回去。

“我就看看火候足了沒。”趙明誠把手藏在袖中,解釋道。

“這才剛熬上,至少得一個時辰。”我將下巴擱在膝蓋上。白霧將視線氤氳得模糊,四下寂靜,只有炭火偶爾爆出一兩點火星。

“讓昭兒幫你看著,我陪你去院中走走?”

白雪覆了三尺,今日不是個適宜閒逛的天氣。我搖搖頭,他無奈一笑:“李擢在外面。”

我心一顫,卻立馬扭過頭。父親生死不明,母親纏綿病榻,這種時刻實在沒心思兒女情長。

見我久不表態,趙明誠輕聲嘆息,隨後將一塊沉甸甸的手帕放在身側,就起身離去。

是那日碎成兩截的玉剛卯,裂縫處用黃金修補連線。我將這金鑲玉剛卯握在心中,一寸寸地撫過凹凸,直到冰涼的金玉染上溫熱,才戀戀不捨地掛在腰間。

我端著剛熬好的藥走進屋時,母親還在睡。她臉上淚痕斑駁。我試著去擦拭,發現怎麼也擦不淨。似乎那不是水痕,而是一道道烙印。

她睡得不甚安穩,被我的動作驚醒,輕輕嘆息。我將勺遞到嘴邊,一碗藥很快見底,她顧不得擦拭唇邊藥漬,又緩緩躺回去。身上蓋的錦被繡了青織金穿花鳳,那是種熱鬧瑰麗的花紋,籠罩在軀殼上,卻顯出些不合時宜的荒涼。

我放下空碗,俯身靠在床邊,她不看我,眼神空洞地盯著帳子上一對鴛鴦。

“如果,如果爹真的……”我小心打量著她的臉色,“我們就回密州。”

瘦削的眉輕顫,她一言不發。

我繼續道:“回去後,開個茶鋪。牆面空出來,掛你的詩詞。‘蛾眉空遺冢,尤聞斷腸聲’,多好的詩。茶客讀了,定會問起作者。我就告訴他們,是我娘…...”

輕微的吐息攪亂了沉寂,她似乎輕笑一聲,卻不發自內心,只是聽見我的話,身體下意識做出的反應。

我還想說些什麼,雜亂的腳步聲踏破幻想。門從外面被撞開,昭兒趔趄著撲騰進來,一邊揮著手保持平衡,一邊口中大喊著:“找到了!人找到了!”

“找到了?還活著嗎?”我問。

母親也坐起身,冰冷的指尖攥得我生疼。

昭兒用力點頭。

還未等心中石頭落地,又聽見她說:“老爺已經到門前了,想來是無恙了。”

父親是被抬進門的,身形依然魁梧,只是瘦得剩一層皮。昭兒也沒說錯,除了吃生魚喝雨水導致的體虛,確實無礙。

人在極度飢餓之後往往不能暴食,因此他是喝了幾天粥湯才逐漸開始進補。整個過程母親一直陪伴在側,全然不顧自已也才從病榻脫身。

稍微緩過氣後,他便繪聲繪色描述起自已如何被巨浪掀翻,如何尋得一塊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