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裡的第38次下刀》
解剖室的冷光管在頭頂滋滋作響,顧承川盯著臺上的老年男性標本,胸腹部的防腐切口線比教科書偏了2毫米——這是他昨晚偷偷調整的,為的是讓新生們多道坎。考場裡三十臺手術燈次第亮起,晨光從百葉窗縫裡漏進來,在不鏽鋼檯面上切出明暗相間的條紋,像極了父親病歷裡那張被撕爛的心電圖。
“下刀前屏住呼吸。”他聽見斜後方周野小聲提醒新生,京腔裡帶著少見的認真。握刀的右手懸在半空,顧承川突然注意到左前方的新生正在發抖,手術刀在橡膠手套裡轉得幾乎要掉下來——那是個總在走廊背解剖圖譜的女生,叫陳雨,他見過她在標本櫃前偷偷抹眼淚。
刀刃剛觸到面板,女生的刀尖突然打滑,在標本上腹劃出歪斜的血線。顧承川的手指比腦子更快,直接扣住她的腕骨:“尺骨莖突頂住刀柄,像握鋼筆——”他的鋼琴繭硌著對方手套,突然想起三個月前自己在同樣的位置磨出血泡,“但別學我,把刀當成仇人。”
女生的手腕僵了僵。顧承川感覺到她掌心跳得厲害,像極了他第一次獨自解剖小鼠時的震顫。他調整她的握刀角度,讓刀刃對準自己昨夜劃的新切口線:“跟著我的節奏。”兩人的手套貼合處傳來體溫,比福爾馬林溫暖得多,像父親臨終前塞給他懷錶時的溫度。
刀刃切開面板時,帶出極細的血線。顧承川盯著暴露的腹直肌,突然發現標本的肚臍下方有處陳舊的燙傷疤痕——他上週整理標本時漏掉的細節,此刻卻在新生的刀刃下顯形,像道被時光縫合的傷口。懷錶在口袋裡輕輕發燙,表蓋的裂痕正對著窗外的太陽,光斑順著裂痕爬進解剖臺,在標本的肝臟表面投下金邊。
“謝謝。”女生的聲音發顫,卻穩穩地繼續分離組織。顧承川鬆開手,發現自己的白大褂袖口沾著她的眼淚漬,混著防腐劑的氣味,卻意外地不刺鼻。周野在後排吹了聲口哨,這次沒有促狹,倒像是某種無聲的認可。
終考結束的鈴聲響起時,顧承川獨自留在考場。他摸向懷錶蓋,裂痕裡嵌著粒細小的金粉,是李佳上週送他的書籤上掉的。標本的燙傷疤痕在晨光裡清晰可見,他突然想起陳立仁教授說的“刀柄上的指紋”——原來真正的解剖刀,從來不該只記住圖譜上的角度,更該記住這些藏在疤痕裡的、屬於人的故事。
收拾器械時,女生陳雨突然折返,往他的搪瓷盤裡塞了張字條:“您的手比圖譜暖。”字條上畫著把帶笑臉的手術刀,刀柄處特意標出“尺骨莖突”的位置。顧承川望著她跑遠的背影,白大褂下襬掃過地面,揚起片銀杏葉——那是李佳今早偷偷撒在考場的,為了讓“解剖室的冬天有點活氣”。
懷錶的滴答聲在空蕩的考場格外清晰。顧承川望向窗外,朝陽正爬上解剖樓的蛇杖浮雕,將裂痕裡的光斑拉得老長。他知道,這把帶著體溫的刀,這第38次下刀,終將在某個新生的記憶裡,長成比教科書更鮮活的、關於醫者的模樣——就像父親的懷錶,雖然裂痕永遠存在,卻讓每道光線都有了獨特的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