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 三月的一天 漢國 蔚海市 火車站

春節剛過,還沒出正月。春運已近尾聲,但返城務工大潮每天都在持續。蔚海這樣位於東南沿海的二三線城市,自然也會受到務工人員的青睞。上午十點多,從東北方向開過來的火車已經在月臺旁停穩。承載站票的幾節車廂門一開,就像水庫提起閘門,人流洪水般湧出。可能因為在車廂裡擁擠憋悶了一宿,人們下火車好像比趕火車心情還要迫切,爭先恐後,紛紛如小鳥出籠。下得車來,無不舒展筋骨,盡情地享受幾口新鮮空氣,隨即,匆匆奔向出站口。三月的蔚海,氣溫已如北方的初夏,不少人邊走邊脫下厚重的外衣。

人流中,三個年輕人顯得與眾不同,因為在這幾節車廂裡幾乎再也難以找到與他們類似裝束的人了。這三人都是白襯衣黑西裝黑皮鞋,而且都拉著相同顏色相同款式的拉桿箱。當然,經過車廂裡一夜的悶熱擁擠,他們身上的白襯衣已經顯得不那麼白了,西裝也顯得不那麼挺括了,皮鞋也不再鋥亮,上面橫七豎八印著各種鞋印。三個人在月臺上稍一駐足,便隨著人流往出站口方向走去。

“可到了,這一宿坐的,屁股都快木了。買個臥鋪票又咋了?又不是買不起。”身材最為高大威猛的年輕人走在最後,伸著懶腰嘟囔著,東北口音十分明顯。

走在他身前的年輕人身量矮一些,但顯得結實幹練。聽了大個子的牢騷,他回頭白了一眼,什麼也沒說,繼續向前走去。

“怎麼地,看啥看?咱又不是農民工,非往農民工堆兒裡扎。”大個子有點不服氣地提高嗓門。“動都沒法動,你聞聞,咱這身行頭都啥味了。”說著,還抬起胳膊探鼻聞了聞自已腋下。

“你坐了一宿,哥可是站了一宿。” 前面的年輕人好像頭都懶得回了。

“你說那犢子玩意,提起來我就有氣。媳婦挺著大肚子還帶出來打工。自已捨不得買坐票,倒是給媳婦買一張呀,真他孃的摳門。就咱哥好心眼,還給他媳婦讓座,我一路沒給這犢子玩意好臉。”大個子沒好氣地說道。“那嘴還跟棉褲腰似的,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就知道傻笑,整個一個老農民。”

“你不是農民?”,前面的年輕人好像故意氣大個子,特意在“農民”兩個字上用了明顯的升調。

“我當然不...應該算農民了。我們那是城鄉結合部。”大個子有點張口結舌,“再說,我...我一天地都沒下過。”

“你不是來找活兒打工的?”前面的年輕人還是沒有回頭,語氣中調侃的味道更濃了。

“這個,我還真得和你掰扯掰扯。”大個子好像一下子逮著理了,甩開大長腿,兩步趕上前面的年輕人,一把扳住對方的肩膀,側著頭一字一句地講他的道理。“你看吧,我是來打工的,但我不是農民,所以我不是農民工。當初在漢京,咱那叫北漂,現在到了南方,叫什麼來著?對,打工仔。反正不是農民工。你...”大個子本來說得眉飛色舞,一掃剛下火車時的倦意,但突然戛然而止,因為走在最前面的年輕人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子,正在看他。

“沒完了,大力。”這是個清瘦文氣的年輕人,目光和語氣都很溫和,但就這平平無奇的五個字,卻有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大個子,叫崔大力,他終於閉嘴了。和崔大力鬥嘴的叫武亮,他抖了抖肩膀,甩開崔大力的手,嘴角掛著笑,好像有點幸災樂禍。走在最前面的年輕人叫陸海空,他說完迅速向兩邊使了個眼色,然後,轉過身繼續隨著人流向前走去。

崔大力和武亮也一下子意識到,周圍都是揹著行李捲,扛著編織袋的農民工。他們剛剛“農民”“農民”地大呼小叫,實在太容易犯到眾怒。好在,大家都在匆匆趕著出站,車站裡也比較嘈雜,一時沒有人注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