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的、近乎死水的平靜。

然而在那深不見底的平靜之下,顧懷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漣--那是被強行從無邊孤寂中喚醒的、屬於“蕭平”這個人的專注與瞭然。

“多少能猜到一點。”他說。

顧懷點了點頭,他也不在乎這個動作蕭平不能看見,並沒有就此開啟那個殘酷的話題,只是目光落在桌上那捲攤開的厚重簿冊,藉著雪光,隱約可見其上密密麻麻、墨色深淺不一的蠅頭小楷。

“這是什麼?”他問,聲音低沉。

“一卷舊檔,定遠元年春,江南西路轉運司鹽稅貪墨案始末,當時牽連官吏、鹽商、漕幫共計一百七十三人,三法司會審定讞,詔獄簽押,斬立決者二十九,流徙瓊崖、遇赦不赦者四十四,”蕭平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一件發生在遙遠異國的、與己無關的軼聞,指尖卻精準地停在簿冊某頁,在三個被硃砂筆圈出、墨色略顯不同的名字上,輕輕點了點,指腹下的紙張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其中三人,罪證存疑,量刑過重,系時任南鎮撫使急於結案邀功,羅織構陷,屈打成招。卷宗存疑處共一十七條,當年下官曾想過翻案,但已經來不及了,最終也只能將其下獄,就此了結。”

顧懷沉默,雪片落在他的肩頭、髮間,帶來冰冷的溼意,他當然知道蕭平此刻翻出這卷舊檔的用意,絕非抱怨,更非表功,這個目盲卻心如明鏡的書生,在用這浸透了無辜者血淚的陳年舊案,強調著一個冰冷的事實:錦衣衛這把刀,在劈開朝堂積弊、震懾魑魅魍魎的同時,刀鋒所及,亦無可避免地沾染了冤魂的哀嚎,濺上了無辜者的熱血。

刀越鋒利,劈開的黑暗越深,沾染的血汙便越是洗刷不盡,而執刀之人,心如明鏡臺,纖塵皆映照,故痛苦尤深。

有那麼一瞬間,顧懷對蕭平生起了一絲同情,這個目盲的書生,在這幾年裡成為了自己的影子,類似這樣的事,他見過多少?當初他因為自己的一番話便毅然決然地走入了這間小院,然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幾年的時間,他在忍受眼前那片黑暗的同時,又見證了多少眼前的汙穢?

“都過去了。”顧懷說。聲音很輕,幾乎被風雪吞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如同為一段慘烈歷史落下的沉重棺蓋。

“是過去了。”蕭平微微側首,空茫的目光彷彿穿透了眼前無邊的黑暗與呼嘯的風雪,投向更為遼遠、更為宏大的時空,“遼國傾覆,上京宮闕化作斷壁焦土,燕雲十六州的烽燧狼煙俱已散盡,王爺提兵數十萬,犁庭掃穴,劍鋒所指,北境山河盡復版圖。此等開疆拓土、再造乾坤之功,亙古罕有。”

他頓了頓,聲音裡聽不出悲喜,只有一種洞悉世事的蒼涼:“所以王爺必然會登基,天下也必然大治,一個史書所稱的盛世已經近在咫尺。”

話語停在了這裡,聽起來像是在拍顧懷的馬屁,然而顧懷卻知道,蕭平只是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而盛世不需要錦衣衛。”蕭平給出了結論。

不是疑問,而是斬釘截鐵的陳述。一個早已在心底推演過千百遍、等待了無數日夜的最終結論。

小院裡,只剩下風雪愈發淒厲的呼嘯,以及雪片撲簌簌砸落枯竹、地面的密集聲響,寒意從冰冷的石凳、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幾乎要將人的血液骨髓一同凍結。

顧懷的目光,落在蕭平清癯卻異常平靜的面容上,這個被他從國子監最陰暗的角落、從命運深淵的邊緣親手拉出來的書生,這個甘願沉入世間最濃稠的黑暗、替他揹負起監察天下、震懾百官、雙手沾滿“酷吏”汙名的人,此刻正用最平靜的語調,為自己、也為這個他曾嘔心瀝血打造的陰影衙門,預演了最終的命運。

而顧懷的話也應證了這份預言。

“半年之內,遼東、遼西,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