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上,他抬腳踏過官署那被積雪半掩的高門檻,靴底落於前庭冰冷的青石板上,一聲悶響,在死寂的庭院中異常清晰。

值夜的番子如同生長在陰影中的石筍,紋絲不動,唯有在玄色身影掠過身側時,單膝跪地的動作帶起極其細微的繡春刀摩擦聲,旋即又沉入比雪夜更深的靜默,空氣裡,桐油保養兵器特有的刺鼻、陳舊卷宗散發的黴味、以及一種無形無質卻令人脊背生寒的煞氣,混合成一種獨屬於此地的、沉重而壓抑的濁息,頑強地對抗著門外湧入的凜冽清新。

顧懷的腳步沒有停留,步履沉穩地穿過前庭,這裡的陳設佈局沒怎麼變,依舊還像當年秘諜司剛剛改成錦衣衛時的樣子,顧懷還記得他第一次接手秘諜司的時候,那些在陰影裡或站或坐,沉默聽他說著話的人們,當初他說的那些話,估計沒幾個人當真,然而最後卻都變成了現實。

就是不知道當初那一批見證這一切的人還有多少活著。

雪粒子撲打在顧懷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帶來細微的刺痛,卻未能擾動他眼底深潭般的沉凝,他的目光越過那些如同墓道翁仲般肅立的番子,越過庭院中央那口結著薄冰、早已廢棄的石井,最終落向官署最深處那座被高牆圍攏的獨立小院。

那裡,是這座龐大冰冷機器的中樞,是無數令朝野震怖的駕貼飛出的源頭,也是如今的汴京城裡,唯一依舊保持完整職能,還沒有北遷跡象的衙門。

院門虛掩著,推開時,老舊的樞軸發出悠長而乾澀的呻吟,小院比記憶中更顯寥落清寒,幾竿原本疏朗的枯竹,此刻被厚重的積雪壓得彎折了腰,枝幹低垂,幾乎觸及地面覆雪,透著一股不堪重負的悲涼,院中央那方小小的青石桌凳,早已被雪完全覆蓋,唯有一方石凳的凳面被刻意清掃過,露出冰冷光滑的石面,如同黑暗中的孤島。

石桌旁,一道身影靜坐如磐。一襲漿洗得泛白、邊緣已磨損起毛的墨色儒衫,外罩一件同樣半舊、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棉布袍子,身形在厚重的衣物下依然顯出過分的清癯單薄,他就那樣坐著,背脊挺得筆直,微微仰著頭,緊閉的眼瞼下,濃密的睫毛覆蓋著深陷的眼窩,再無一絲顫動,雪花無聲地落在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挺直的鼻樑、微抿的薄唇上,又迅速消融,留下冰冷的水痕,他彷彿在感受這天地間唯一的、冰冷的觸覺,又彷彿只是在聆聽這被高牆隔絕的、連風雪呼嘯都顯得模糊的、近乎真空的寂靜。。

石桌上放著一卷厚重的簿冊,紙頁泛黃,邊緣捲曲,書童站在一邊,臉色緊張得發白,看起來剛剛還在讀這些卷宗給那個書生聽。

顧懷的腳步停在院門口,積雪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看著雪幕中那個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清瘦身影,看著他空茫“視線”投向虛無的、被風雪攪亂的夜空,心頭像是被一塊浸透了冰水的巨石沉沉壓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凝滯的寒意,那是一種混雜著深切愧疚、沉重無奈,以及對命運弄人巨大悲憫的複雜情緒,沉甸甸地淤積在胸腔裡,讓他罕見地生出了一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錯覺。

“雪下大了,”蕭平的聲音穿透風雪,打破了小院凝固的死寂,“王爺不進來坐坐麼?”

“知道我要來?”

“王爺的行蹤沒想瞞著錦衣衛,所以從王爺越過邯鄲開始,下官就在等著這一刻了。”

“這樣啊,”顧懷抬步走到石桌旁,拂去對面石凳上厚厚的積雪,露出冰涼堅硬的石面,撩袍坐下“那麼估計你也猜到我為什麼會來見你。”

石凳上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彷彿沉睡的冰雕被注入了一絲生氣,蕭平緩緩地、循著聲音的方向,極其精準地“轉”過頭,那張俊朗卻過分蒼白的臉上,沒有驚訝,沒有惶恐,甚至沒有尋常臣子驟然面見藩王時應有的、條件反射般的敬畏,只有一種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