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大師兄,此話當真?”聶蒼朮再次轉過身,正色道:“師弟,你可知這程姑娘家住何方,父母是何營生?”常青心中緊張,連忙將自己所知有關程爾若的全部資訊說了出來,聶蒼朮聽得仔細,沉吟道:“聞香教嗎……程家貴女……”心中推敲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問道:“師弟可還記得去年屠滅法海禪院的那夥錦衣衛?”常青心思細膩,一下聽出了重點,瞳孔逐漸放大,不敢置信的問道:“師兄,你說的是那個指揮使程肅?!”

就在常青喊出程肅二字的同時,聶蒼朮臉色卻是微微一僵,直直的看向常青身後。常青覺察到異樣,緩緩轉身,這才看到程爾若不知何時走出了船艙,佇立在艙門外。

……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程爾若撫著長髮,痴痴的望向江面,商船正在緩慢的追逐那一輪彎月,平展的江面蕩起層層漣漪,使得月影變得扭曲。

常青聽她念出這首詩,感受到語氣中的悽孤,心中也有些悵然若失,聶蒼朮無心打擾二人,踱步欲回船艙,卻發覺一個人影正環著刀劍隱藏在黑暗裡,腳步滯了一下,又轉頭看了眼常青二人,輕嘆一聲,回艙去了。

常青小心翼翼的走到程爾若身旁,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輕鬆一些:“嘿嘿,我就說你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果然是被我猜對了。”說罷,便看著她等待回應,然而過了許久,對方依舊望著黑色的江面沉默不語,常青撓了撓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正苦惱時,程爾若緩緩開口,語氣極為平淡,似是自言自語:

“在我出生時,爹爹恰好被拔擢為錦衣衛指揮使,皇帝提及了《書經》中的《說命》一文,爹爹便從裡摘出爾若二字作我閨名。後來漸漸長大,才知道錦衣衛是做什麼的,他們可以胡作非為、貪贓枉法,為了邀功請賞便隨意羅織罪名,更是不擇手段地牽連他人,製造了數不勝數的冤假錯案,可就是這樣一個讓朝中所有官員畏之如虎的地方,指揮使卻是我的親生父親……”

常青忙道:“這些跟你並無關係!”

程爾若搖頭輕笑,笑眼中含著清淚,她看著常青,滿臉苦澀:“四歲那年,孃親突染惡疾,不到五日便撒手人寰,別人都傳是爹爹做了惡事,報應到孃親身上,以後也會報應到我身上,周圍的大人們視我如毒藥,孩童更是對我避之不及,他們甚至編著歌謠來罵我……”常青見她哭的傷心,只覺心如刀絞,手在空中舉了又放放了又舉,不知所措間只得連聲安慰:“不會的,世間因果都是虛妄,就算真有報應也是報應到本人身上,那些人不明就裡,全是胡言……”程爾若卻不似常青這般固守禮法,未等他說完便一下撲進他的懷裡,哭的撕心裂肺。

不知過了多久,許是哭累了,又繼續哽咽著說道:“我也不信那些什麼因果,盡是一些顛話痴話,孃親是病死的,我就不顧所有人的阻攔,一心求拜虞山儒醫繆仲淳老爺子為師,努力研習醫術,立志成為杏林中人。”說罷,一把推開常青,抹著淚問他:“你說,我做的對也不對!”

常青見她變臉如此之快,無暇多想,連連點頭應是。哪知程爾若見他這般,又是吭哧一聲委屈的哭了出來:“可是我學醫術,他們又說我只是個藥婆子,是三姑六婆,是下九流!”

常青慌忙勸解:“那些全是偏見,誰說女子不能行醫,漢有義妁,晉有鮑姑,一個被贊女中扁鵲,一個被後世修祠紀念;前宋還有張小娘子,仁宗皇帝更稱其為女醫聖,若說的遠了,當朝更有談氏允賢,美名傳遍各地。他們學得,你便學不得?不僅學得,以後也要讓後人給你建祠立碑……”

程爾若見他對女醫家如數家珍,原還有些驚訝,哪曾想聽到最後,竟然說起了身後之事,不禁破涕而笑,揚手錘了他一下,罵道:“你是咒我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