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庵之學

宋學家為後人所尊者,莫如朱子。朱子於學,最宗濂溪及二程;然於其餘諸家,亦皆加以研究評論。至其哲學思想,則未有出於周、張、二程之外者;不過研究更為入細,發揮更為透闢耳。故朱子非宋學之創造家,而宋學之整合者也(陸子一派,僅修養之法,與朱子不同。哲學思想,亦不能出周、張、二程之外)。

人類之思想,可分為神學、玄學、科學三時期。神學時期,恆設想宇宙亦為一人所創造。遂有天主造物、黃土摶人等說。此不足論。玄學時期,則舉認識之物分析之,或以為一種原質所成,或以為多種原質所成。所謂一元論、多元論是也。二者相較,又以一元論為較圓滿。玄學之說明宇宙,至此而止,不能更有所進也。

宋學家以氣為萬物之原質,與古人同。而又名氣之所以然者為理。此為當時之時代思想,朱子自亦不能外此。

有其然必有其所以然,乃人類思想如此,非事實也。就實際言,然與所以然,原系一事。故理氣為二之說,實不如理氣為一之說之的。然謂氣之外,真有一使氣如此之理則非,若明知理氣是一,特因人類思想,有其然,必推求其所以然,因為假立一名,以資推論,則亦無所不可。朱子之論理氣,即系如此。其所見,誠有不如後人瑩澈之處。然世之譏之者,或竟疑朱子謂氣之外別有所謂理之一物焉,則亦失朱子之意已。

《語類》雲:“理氣本無先後之可言。必欲推其所從來,則須說先有是理。然理又非別為一物,即存乎是氣之中。”又云:“天地之間,只有動靜兩端,迴圈不已,更無餘事。此之謂易。而其動其靜,則必有所以動靜之理。是則所謂太極者也。”(伊川論《復》卦雲:“一陽復於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先儒皆以靜為見天地之心,蓋不知動之端,乃天地之心也。”朱子又論之曰:“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雖氣有闔闢,物有盈虛,而天地之心,則亙古亙今,未始有毫釐之間斷也。故陽極於外,而復生於內,聖人以為於此可以見天地之心焉。蓋其復者氣也;其所以復者,則有自來矣。向非天地之心,生生不息,則陽之極也,一絕而不復續矣,尚何以復生於內,而為闔闢之無窮乎?此則動之端,乃一陽之所以動,非指夫一陽之已動者而言之也”)答劉叔文雲:“所謂理與氣,決是二物。但在物上看,則二物渾淪,不可分開,各在一處。然不害二物之各為一物也。若在理上看,則雖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此皆謂理氣之別,出於人之擬議,而非真有此二物也(《語類》雲:“太極,理也。動靜,氣也。氣行則理亦行。二者常相依,而未嘗相離也。當初元無一物,只有此理。有此理,便會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靜極復動,動極復靜”云云。極似以理為實有其物者。此等處,最易招後人之訾議。然統觀全體,則朱子未嘗以理為實有一物,在氣之外,固彰彰也。《語類》又云:“太極非是別為一物。即陰陽而在陰陽,即五行而在五行,即萬物而在萬物,只是一個理而已。”其說固甚明顯已)。

《語類》:“問天地之氣,當其昏明駁雜時,理亦隨而昏明駁雜否?曰:理卻只恁地,只是氣如此。又問:若氣如此,理不如此,則是理與氣相離矣。曰:氣雖是理之所生,然既生出,則理管他不得。如這理寓於氣了,日用運用間,都由這個氣。只是氣強理弱。”朱子之意,蓋亦如橫渠,謂氣之清虛者無礙,無礙則神;重濁者有形,有形則不免有礙也。如人,稟天地之氣以生,元依據這個理。然形質既成,則其所受之理,即不免隨其形質之偏,而有昏明之異。至此,則理亦不能超乎形氣,而自全其善矣。所謂“管他不得”也。然此固非理之罪,所謂“理卻只恁地”也。

又:“可機問:大鈞播物,還是一去便休?還有去而復來之理?曰:一去便休耳,豈有散而復聚之氣。”此說與伊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