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騖清照舊微笑,不語。

孫維先沒想到有一日和他對立,當初在學堂內,和人爭論維新,他們兩人歷來是一派的。

……“我和他們不一樣。

他們是你教出來的,見到你自然怕,但我們是同一個戰場出來的。

你在我眼裡不是清哥,是謝騖清,謝山海.”

“謝山海,”孫維先嚴肅地問他,“你忘了當初推翻清政府的初衷是什麼了?為了主義之爭,這場仗打得值得嗎?”

謝騖清和老友對視,啟口道:“如果你把此戰看得如此狹隘,你們是註定要失敗的。

我問你,辛亥革命前,戊戌六君子為了什麼?再往前,甲午海戰葬身海底的將士為了什麼?再往前,岳飛為何?而班超為何?將士為固守疆土,你們擁護你們的主義,卻忘了家國故土.”

“中國曆代將帥,有不戰而驅敵兵的,從未有不戰而丟國土的,”他亦嚴肅盯著孫維先,“北伐中斷,你們失了對朋友的義。

在黃埔,逮捕殺害自己的老師,你們失去了為學生的義。

山東濟南,繞路而行,東三省不抵抗,撤兵入山海關,你們失去了家國大義。

無論大義小義,皆可拋舍,不是我忘了初衷,而是你們.”

他說得平靜,如同過去每次在學堂裡和留著辮子的老師爭論,爭論租界,爭論喪權辱國的條款。

“上學時,你我都喜歡的一句話。

我想,你已經忘了.”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

這是少時,他二人以筆就墨,揮灑於學堂牆壁上的豪言壯語。

“你們是活著入了山海關,你們的國與家呢?”

謝騖清眼底有了隱忍的怒意,“你方才提到謝山海,而謝山海是為什麼拋家舍業上戰場的?”

是為山,為海,為收回華夏每一寸土地。

那夜,老友離去。

他背靠船艙,坐於沙發床內側,闔眸休息。

謝騖清常年在山林作戰,潮溼地帶讓骨傷復發,後來夜渡灕江,更讓傷勢加重。

他本不願離開戰場,但一個將領的腿極為重要。

趁著反圍剿大勝,他悄然離開紅區,由秘密通道前往香港醫治舊傷。

為隱匿行蹤,等到客輪抵達香港,謝騖清終於聯絡了何家省港辦事處的人。

蓮房接到電話,聲音抖得厲害,給了謝騖清一個地址。

在皇后大道。

謝騖清這身打扮不適宜叫黃包車,他問秘密交通站的負責人借了一輛腳踏車,騎著去了繁華的商業區。

一個小公寓門前,蓮房紅著眼,眼看著風塵僕僕的謝家少將軍推著腳踏車,停靠在樓下紅磚牆旁。

“少將軍……”蓮房看著他,“你這樣……小姐看了……”“她看不到,”他笑著,腳步緩慢地邁上臺階,“繼清醒著,還是睡著?”

“剛醒,電話結束通話就醒了.”

蓮房忍著眼淚,為他推開公寓鐵門,裡邊住著兩戶人,一戶是何家航運的老客人,另一戶就是繼清和蓮房。

小公寓裡,沒有多餘的外人,奶媽被蓮房以藉口支開了。

尚不會坐的小娃娃,在搖籃床上,對著面前拴著的一個小玩意兒,擺著右手,嘴裡咿呀呀的。

他摸不到,夠不到,但堅持不懈,彷彿認定自己總有一日能摸到似的。

“小姐塞在繼清的包袱裡,帶過來的,我看拴著一根紅繩,就給他綁在搖籃上玩了,”蓮房解釋,“我擦過了,乾淨的.”

一條細細的紅繩,拴著個小小的壽星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