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艱難地撕裂定北府鐵灰色的天幕,卻驅不散浸骨的寒意,城西“順安坊”的市集已是人聲漸起,街口新砌的青磚照壁上,一張墨跡淋漓的漢遼雙語告示被漿糊牢牢粘住,邊緣在寒風中倔強地翹起一角,告示內容簡明冷酷:即日起,凡遼境商賈市易,一律改用大魏官定升、鬥、斤、兩;舊遼度量衡器,限十日內繳官銷燬,私藏、私用者,罰沒貨物,枷號示眾三日。
告示下圍攏著十來個早起的商販百姓,一個裹著油膩皮袍、滿臉風霜的遼人老皮匠,眯著眼,用粗糙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點著那告示上的契丹大字,喉嚨裡發出含混的咕噥,旁邊一個漢人打扮的年輕學徒,正費力地將幾件沉重的舊式鐵秤砣和木鬥搬上獨輪車,準備拉去衙門指定的收繳點。
“老巴圖,看明白了沒?以後賣皮子,可不能用你那套傢什嘍!”旁邊一個穿著半舊綢褂、操著濃重河北口音的糧店掌櫃陳胖子,抄著手,朝老皮匠努努嘴,語氣裡帶著幾分市儈的精明和不易察覺的優越感,“趕緊的,把你那套老古董繳了,省得招禍!以後到我店裡稱糧買鹽,都用新傢伙什,童叟無欺!”
老皮匠巴圖渾濁的眼睛從告示上挪開,瞥了一眼陳胖子,又看看自己學徒車上那些用了一輩子的家當,佈滿溝壑的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他悶悶地“嗯”了一聲,佝僂著背,轉身走向自己那間瀰漫著硝皮子氣味的低矮鋪面,鋪門邊掛著一張鞣製好的上等鹿皮,在晨光裡泛著柔潤的光澤,標價卻還是用契丹文寫的舊制斤兩。
“哼,老倔驢...”陳胖子嗤笑一聲,聲音不大不小,旁邊幾個擺攤的遼人小販交換著眼神,有人低下頭,有人嘴角撇了撇,終究無人應聲,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壓抑的沉默,只有學徒推著獨輪車,木軸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吱呀”聲,碾過冰冷堅硬的石板路,漸漸遠去。
坊市深處,臨街一家掛著“醉仙居”幌子的酒肆剛卸下門板,店堂裡熱氣騰騰,大鍋煮著羊骨湯,香氣與劣質燒刀子的辛辣氣味混雜,角落裡,一個穿著髒汙羊皮襖、氈帽壓得很低的遼人老牧人,正抖抖索索地從懷裡掏出幾個新鑄的“定北通寶”銅錢,排在油膩的木桌上,他對面坐著個穿灰鼠皮坎肩、留著兩撇鼠須的漢人牲口牙子。
“就...就這些了,王牙人,”老牧人聲音乾澀,帶著懇求,“按新章程,俺家那三百畝草場...只劃了五十畝歸俺放牧...剩下的,都歸了官辦的牧監...家裡十幾口子,還有幾十頭牲口,實在活不下去了,那兩匹走馬,您行行好,再多給點吧?”
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桌沿,指節發白,王牙子慢條斯理地呷了口燒酒,乜斜著眼,用筷子撥弄著桌上的銅錢,發出叮噹輕響:“老哥,不是兄弟壓價,現下是什麼光景?官家收攏草場,圈地設監,你這馬再好,能賣給誰去?也就兄弟我,看在往日情分上,幫你尋個下家,換幾個活命錢罷了,就這價,愛賣不賣。”
鄰桌几個喝酒的遼人漢子,穿著前遼戍邊軍那種半舊的皮甲,顯然是失了生計的潰兵或解散的禁軍,其中一個臉上帶疤的漢子,重重地將粗陶酒碗頓在桌上,“哐當”一聲脆響,渾濁的酒液濺出,他紅著眼睛,死死盯著王牙子和那老牧人,胸膛劇烈起伏,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短刀的粗糙皮鞘上,同桌的人趕緊伸手,死死按住他的胳膊,低聲急促地用契丹語勸說著什麼。
店堂裡的喧鬧瞬間低了下去,無數道目光--漢人的、遼人的--或緊張、或漠然、或幸災樂禍地聚焦過來,空氣凝滯得如同凍住的油脂,一點火星就能燃爆。
就在這時,門外街道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甲葉鏗鏘的碰撞聲,一隊十人的魏軍巡城士卒,在隊正帶領下,踏著整齊的步伐,恰好巡至醉仙居門外,領頭的隊正,一個面容冷硬的年輕漢人,銳利的目光透過敞開的店門,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