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地掃過店內這劍拔弩張的一角,尤其在刀疤漢子按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他並未進來,只是按著腰刀,在門口肅立片刻,冰冷的目光如同無形的鞭子,在店內眾人臉上緩緩掃過。
那無聲的威壓,比任何呵斥都更有效,刀疤漢子按刀的手頹然鬆開,被同伴強拉著低下頭,王牙子臉上的倨傲瞬間收斂,擠出幾分僵硬的笑,老牧人則把頭埋得更低,肩膀微微顫抖,店堂裡只剩下鍋灶裡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和羊湯翻滾的咕嘟聲。
巡城隊並未停留,繼續邁著規律而沉重的步伐,向坊市深處行去,那整齊的腳步聲和甲葉摩擦聲,如同無形的鐵律,敲打著每個人的心絃,漸漸消失在清晨的寒氣裡,店內的空氣彷彿被抽走了大半,短暫的死寂後,才重新響起低低的、壓抑的交談聲,卻再無人敢高聲,老牧人最終顫抖著,將桌上的銅錢一枚枚攏進懷裡,佝僂著背,像一截被霜打蔫的老樹根,默默離開了酒肆。
“三文錢!就三文!前日還兩文半呢!”一個裹著破舊羊皮襖的遼人老者,在城西一處簡陋的粥棚前,捏著幾枚磨得發亮的銅錢,聲音嘶啞地對著棚內面無表情的漢人小吏爭辯,他身後排著長長的隊伍,多是面有菜色的遼人平民,麻木的眼神偶爾掃過那不斷翻騰著稀薄米粥的大鍋,又迅速垂下,盯著自己沾滿泥汙的鞋尖,粥棚的木柱上,貼著蓋有“北平行省樞密院”大印的告示,漢遼兩種文字並列,宣告著糧價官定、嚴禁囤積居奇。
隔著一條結了薄冰的汙水溝,另一處稍顯熱鬧,幾間臨街的鋪面被粗暴地打通,掛上了“官營鐵器坊”的粗木牌子,爐火熊熊,映照著赤膊揮錘的遼人鐵匠古銅色的脊背,汗珠滾落,在灼熱的鐵砧上滋滋作響,幾個穿著半舊魏軍號衣的工吏,挎著腰刀,在工坊內來回巡視,目光銳利,角落裡,兩個年輕的遼人學徒正吃力地抬著一捆新打好的鋤頭,腳步踉蹌,一個工吏皺眉,用生硬的遼語呵斥:“手腳麻利點!誤了春耕的農具,樞密院老爺怪罪下來,仔細你們的皮!”
“呸!魏狗!”等工吏走遠,一個學徒壓低聲音,朝地上啐了一口,眼神裡是壓抑不住的怨毒,另一個慌忙扯了他一把,緊張地四下張望:“小聲些!不要命了?前街老巴家的小子,就因為在酒館裡多罵了幾句,第二天就被錦衣衛從被窩裡拖走,如今還在城北大營做苦役呢!”
怨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終究被恐懼壓下,只剩下更深的麻木。
而在曾經象徵著遼國無上榮光的宮城廢墟旁,新起的樞密院衙署燈火通明,吞吐著整個北平行省的軍政文書,巨大的院落裡,新移植的松柏在寒風中簌簌作響,枝幹上猶帶紮好禦寒的草繩,衙署正堂,炭火燒得極旺,驅不散深入骨髓的寒意,更驅不散堆積如山的案牘所散發出的、沉甸甸的焦慮。
正堂中巨大的北疆輿圖幾乎佔滿了整面東牆,從定北府(原上京)輻射開去,西京道、中京道、東京道、上京道...廣袤的土地被硃砂勾勒的線條切割成大小不等的府、州、軍、監,圖上山川河流、關隘堡寨標註清晰,一些區域用醒目的赭石色標記著“亂”、“匪”、“叛”等小字,長條形的巨大黑檀木議政桌兩側,此刻已坐滿了人,左側是以幾位魏國舊部文官為首的漢人僚屬,正襟危坐,神色凝重;右側則多為遼籍降臣,有原遼國地方官,亦有蕭思明這樣被新近拔擢的通譯、書吏,眾人坐姿各異,眼神閃爍,氣氛明顯更為沉鬱緊繃。
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炭火氣、陳年木料的沉味,以及一種無聲的、一觸即發的對峙感,主位空懸,盧何尚未到來,眾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膠著在那張空著的寬大座椅上。
“盧老到--!”門吏一聲略帶沙啞的唱喏,打破了凝滯。
堂內所有人如同提線的木偶,唰地起身,垂手肅立,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著壓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