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燒感退去後,一股難以言喻的滋味卻泛了上來。

不是難吃。

湯底是濃郁的牛骨湯熬出來的,帶著西北特有的粗獷肉香,麵條雖然不精細,但很有嚼勁,那紅粉雖然衝,但攪勻之後,反而給這碗略顯寡淡的麵條注入了一種奇異的、讓人上頭的活力。

更重要的是...這味道...該死的熟悉!

顧懷愣住了,他低頭看著碗裡熱氣騰騰的麵條,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想起來了。

那是在進蘇州城之前,他們還在山林裡打轉的時候,有一次,他們誤入了一個靠近兩浙邊陲的小村落,那地方窮得叮噹響,村民靠山吃山,調味品極其匱乏,他們在一戶人家借宿一晚,主人家的小女兒怯生生地端上兩碗麵,裡面就放了這種不知從哪兒傳過來的的、被叫做“山火”的辛辣粉末。

那時候,莫莫也是這樣,小口小口地吃著,被辣得鼻尖冒汗,小臉通紅,卻一聲不吭,顧懷當時還笑話她吃不了辣就別逞強,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

莫莫只是抬頭看了他一眼,用袖子擦了擦鼻尖的汗,沒說話,繼續低頭吃麵,然後,默默地把他碗裡那片主人家捨不得吃、特意多給的薄牛肉,夾到了他碗裡。

“顧懷,你多吃點。”那時候,她總是這麼說。

顧懷的筷子懸在半空,粗瓷碗沿的熱氣燻著他發紅的眼眶。喉嚨裡的灼燒感退去,留下的是更洶湧的東西,堵得他心口發悶。王五和魏老三縮在對面的條凳上,兩雙眼睛瞪得溜圓,大氣不敢出,只聽見自家王爺喉嚨裡壓抑的咕嚕聲,像頭受傷的困獸。

“看什麼看?”顧懷猛地抬頭,聲音沙啞,帶著沒散盡的辣味和更濃的惱火,“吃你們的!”

王五一個激靈,連忙埋頭扒拉碗裡那幾根面,湯水濺到鬍子上也顧不得擦。魏老三更慫,差點把臉埋進碗裡。

顧懷重新盯著碗裡渾濁的湯,幾片薄牛肉可憐巴巴地浮著,他夾起一筷子面,這次沒再賭氣猛塞,而是慢慢地送進嘴裡,嚼著,那股熟悉的、帶著蠻橫生澀的辛辣,混著牛骨湯的粗糲醇厚,在齒間瀰漫開來。

記憶裡那個微黑的小臉,被辣得鼻尖冒汗,眼睛水汪汪的,卻固執地把碗裡僅有的肉片夾到他碗裡,山林的風穿過破敗的茅屋,吹得油燈火苗搖曳,映著她認真的眼神。那時候,他們只有彼此,一碗麵就是天大的奢侈,一點辣味就是活著的熱氣。

現在呢?他是靖王,是即將登基的皇帝,麾下數十萬大軍所向披靡,卻坐在千里之外的異國都城,吃著同樣的麵條,身邊跟著兩個大氣不敢喘的親隨,覺得比當年縮在漏風的茅屋裡還要冷清。

“操!”他低罵一聲,不知是罵這操蛋的面,還是罵自己,或者罵這莫名其妙走到今天的局面,筷子被他重重拍在油膩的桌面上,發出“啪”一聲脆響。

“少爺...”王五小心翼翼地抬頭。

“走!”顧懷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夯實的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丟下幾枚銅錢,轉身就扎進了長街喧囂的人流裡,王五和魏老三慌忙嚥下嘴裡的東西,手忙腳亂地跟上。

宮牆投下的巨大陰影吞噬著長街,顧懷悶頭往前走,腳步又快又重,像是在跟誰賽跑,又像是想甩掉身後粘稠的目光和心裡翻江倒海的憋悶,王五和魏老三綴在後面,不敢靠太近,又不敢離太遠,像兩條忠心卻惶惑的尾巴。

“少爺這是...氣還沒消?”王五拿胳膊肘捅魏老三,壓著嗓子問。

魏老三苦著臉:“五哥,我覺得王爺是更氣了...那碗麵也沒難吃到那個地步啊?”

“你懂個屁!”王五翻個白眼,“少爺想吃大餐,西夏皇宮都得開宴,何必跑到這裡來吃麵?肯定是有啥咱們不清楚的...反正肯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