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命在香港蓮麻坑有一片百畝良田,連著半爿山一彎海。一條龍住在四進宅院裡,帶幾個夥計怡然自得,平素打包些字畫售往世界各地,有時候包裹裡有麥穗、玉米種子、蒲公英的心。

蓮麻坑黏土地,起了一壟壟田溝,插秧水稻,沒膝的水裡養著稻田蟹。田被水泥壩圈起來,田外是海,防潮堤攔著一波波拍岸潮汐。田間立著一丈高的稻草人,和一尊白玉媽祖像。山上樹密,草原上的青松翠柏扦插過來活不長久,蔫塌塌的,遂種滿北平的桃李杏海棠,養得招展,滿院聞香。

張陽橋曾問過方知命,“夥計們知道你是龍麼?”方知命擺手,“哪敢告訴他們知,'食龍足,啖龍肉',我怕得很。都以為我是古書畫掮客,平日自已也仿些真跡。”

方知命卻喜趁無人時,去海里曬月亮,月白小褂整齊疊在岸邊躺椅上,解下手釧紅繩,白斬斬赤條條的身軀一躍入海,再冒出水面時便化了龍,黑鱗硬鎧,油燈大的明黃色雙眸,龍鬚歡快拍打海面,尾巴搖得歡。

方知命回過東海,盛世安康,叔伯父兄歸家,熱鬧鬧聚在龍宮海底打麻將,蚌精端瓊脂玉釀腳不沾地忙乎,嬢嬢們曬著海底龍造太陽。

張陽橋有時看方知命,就想到自已動物園裡那隻水獺,大眼睛雙眼皮,好吃海膽蠣貝,成日笑眯眯無事煩心。方知命操心莊稼,春日鬆土夏擋冰雹秋憂霜打冬睡暖炕。直到有一日,安寧的田園生活被打破,方知命懷裡抱著張陽橋硬塞過來的一顆蛋,頗有拒意,又怵頭美人燈的暴脾氣,支支吾吾道,“鴕鳥的?我種包菜了,養不了禽類。”

張陽橋倚門沒骨頭似的一站,掏出草莓味電子煙,煙霧氤氳,活似「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藍色毛毛蟲,摘了黑框眼鏡,指間繞了繞,“龍蛋,我和星星去崑崙帶回來的土特產,你孵了吧,看看是火龍還是亞洲龍。”

方知命手指自已,頭暈目眩,耳鳴聲似海浪,“我孵?”低頭瞧瞧電飯鍋大的雀斑灰蛋,兩手抱起,下頜抵在蛋頂,大杏眼眨了眨,“尼泊爾的龍啊?我也不知道。試試唄。”

方知命網購了電褥子和爬寵照燈,打掃出一間屋子,伐幾棵桃樹,刨成木板,釘釘鑿鑿做了個一米見方無蓋的小箱子,刨木花鋪在箱底,鋪了個軟甜甜的夢。毛絨小毯子上鄭重安放了一顆蛋。

又一年驚蟄,咔嚓碎裂聲,灰皮蛋崩出一道道裂紋,方知命一臉期盼,下頜搭在木箱上,貓腰撅腚的與鑽出殼的墨灰色小火龍對上眼神。

火龍兩爪兩翅長頸鼓胸脯,拍打著不比豬耳朵大多少的小翅膀,顫顫巍巍一聲嘯叫,噴出個打火機大小的火苗。方知命噗嗤一笑,掏出手機錄了段影片,發到「上山下海一家人」聊天群裡,“可以當個童工,給咱們烤羊腿,春分於蓮麻坑方家小院燒烤聚餐,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