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天大醮一過,張陽橋浮生半月閒,從茅山回來,應師父夢中所託,攜三五薄禮往武當山拜訪故交。齊乘星尾巴似的跟了一路,見張陽橋把自已瘦削身體填在肥大寬鬆的黃袍法衣裡,嘖了一聲,“愈發可憐,也沒件合身衣服。”張陽橋對鏡整衣冠,鳳眼翻他,“憨憨,廣袍大袖,寓'包藏乾坤、隔斷凡塵'之意。”齊乘星指尖撫過金絲銀線繡工精良的日月星辰、寶塔、龍鳳、仙鶴,鑽進袖洞勾他食指。

清明時節,張陽橋懶懶躺在床上,鵝絨被拉到下頜,戴耳機眉頭緊鎖。窗外菸雨淅瀝,武當山瓊臺中觀,門扉不叩遊人。齊乘星躺在搖椅裡,捧一本閒書,“今天沒遊客上山啊?”張陽橋哼一聲算作應下,困得口齒不清,“路滑,大巴導覽車開不上山。”

齊乘星撕開浪味仙包裝袋,稀里嘩啦倒入瓷盤中,“小動物,為什麼每年清明總下雨呢?”

張陽橋瞥一眼放在枕邊的瓷盤,伸出慘白的手,兩指夾起浪味仙,“世間唯有水可以溝通陰陽兩界。你不懂水,正如我不懂草原。”

簷下曼陀羅鈴隨風轉得歡,甩出水珠。齊乘星捏捏眉心,“你聽過沒?一種叫'桃不桃柳不柳'的植物?”

張陽橋摘下耳機,側躺著望向他,細長脖頸幾枚殷紅印痕,揚揚尖下頜示意他講吓去。

齊乘星低沉聲音伴著雨聲,沉沉欲眠,“學名叫北五加皮,槓柳屬,落葉蔓性灌木,長丈餘。傳說用桃不桃柳不柳的枝幹撐船,可渡奈何橋,見未亡人。”

張陽橋揣手,“亡人去見未亡人?”

齊乘星點頭,“只有在清明這天夜裡,星星升起的時候,冥船駛向黃泉。”

張陽橋鳳眼眨得緩,“下雨天沒有星星。”

齊乘星沒去過九泉之下,仰頸闔目,“那思念之人終不得見?”

張陽橋悍夫在側,倆過命兄弟度盡餘波冰釋前嫌,師父每逢陰曆十三不請自來,還偏得條寵物龍,實在不知思念是何種味道。拱秋幾下,想了想,“也許酆都下雨時候,九泉的天上有星星,等明年我去看一下。”

又一年清明,張陽橋子時打坐入定,魂飄酆都。煙氣繚繞,每隻鬼臉上都掛著喜不自禁的笑意,天地銀行門口排起長隊。張陽橋一張黃表紙遞到擺渡人手中,看他果然拿起桃不桃柳不柳作櫓,船頭有一盞孤燈,載一船魂靈悠悠前行。吃水線不深,張陽橋細瘦手腕搭在船邊,稠若銀湯的冥河水自指間流過,他仰頭無月無星,酆都的天暗得像一口漏水的大鍋,光從路旁引魂燈上來,雨點噼裡啪啦砸下,低頭瞧向河裡,銀湯被砸得點點碎斑,似漫天星辰。

張陽橋魂兮歸來,伸了個懶腰,推醒身旁熟睡的齊乘星,寒潭眸亮晶晶,“清明這天夜裡,星星會在河中升起。”

齊乘星睡得懵然,撈他入懷,八爪魚似的纏緊,“星星不在河裡,在這呢,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