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後遲旭回想起這一事件時,他將其命名為“導火索”。當開學的這一星期過去,再看晚自習的天空,時常會懷疑那是二中學生內心的投射。

首先是頭髮。自古就有“頭可斷,髮型不能亂”的說法,不過,按照校領導的說法,極有可能是這樣的:把頭髮剪得很短非常方便打理,一點也不容易亂。第一個星期過後,“頭髮革命”如火如荼地進行——長髮者成了明珠上的塵埃,眼睛裡的沙子,白制服上的汙漬。短髮者當中不夠短的,是歷史上不徹底的資產階級革命,彷彿那未斷掉的不合時宜的頭髮,是偷偷摸摸留著的辮子。頭髮革命的標準的確非常徹底,也非常公平:男生一律寸頭,女生的短髮必須在耳朵以上,不準有過眉毛的頭髮,一根扣一分。先驅們相當認真盡責,時常偷襲,然後花上一節課的功夫,勒令有可能包藏禍心的學生們一動不動,最後搜尋出隱藏的亂臣叛黨。——不過,若長髮是亂臣叛黨,那麼有一個人可謂雙面間諜,不知怎麼說服了管頭髮的那位先驅,於是往後三年,都可以聽到“這個就是那個文清衡,她的頭髮不用管”。

一開始,遲旭會對著鏡子懷疑這個髮型讓自己丑了很多,後來則全然不會了——因為鏡子被撤走了。遲旭原本還期待著鏡子裡出現一個幾千年前的人出來和他說話,現下這一期望也被撤到幾千年遠的年代去了。

其次是打掃衛生。道路上不準有落葉——聽到這條規定時,兩旁的油桐紛紛掉著頭髮,遲旭覺得,倘若真的照做,打掃衛生的那個人到了冬天,得和樹一樣成禿頭了。李嘉則正是那個可憐人,遲旭一邊幫他掃地一邊寬慰道:“沒事,到時候我跟你一起頭髮掉光。”不過他還不是最慘的,最慘是那位負責——擦地而不是拖地。遲旭後來找不到寬慰的時機了——不允許非負責該包乾區的學生踏入。中午吃完飯後不得說話,不可以小聲交流題目,上廁所不可以“慢慢悠悠地走過去”,必須跑步前往,忠實地秉持“節約時間”的口號。然而遲旭永遠慢慢悠悠,無視“你怎麼可以那麼不珍惜學習時間”“上了高中卻一點也不緊張”的評價,彷彿超脫於時間之外——“上頭這麼規定,你就這麼幹吧”,老師這樣懇求,遲旭方有所收斂,就像是去鐘錶店買了塊手錶。

——如果緊張了就能學好,為什麼不讓學生到懸崖邊上學習啊。文清衡這麼說不足為奇,遲旭曾目睹她在解完一道難題後悠哉悠哉地瞥了一眼天空——然而目光被路過的巡邏者阻擋。

每每遇到不理解的事,遲旭都很想直接回床上躺著。然而,“回床上躺著十分安全”這一觀點並不盡然。門不準關,睡覺時不準翻身,垃圾桶裡的垃圾不準超過四分之一,抽屜裡不準放東西;所以,得隨時提防著突然有個人闖進來,控訴違規。遲旭不願搭理,卻被這樣的控訴弄得不勝其煩,覺得那有四分之三空餘的垃圾桶,才是與自己最相配的地方。

明明整夜難眠,卻不準“輾轉反側”。校領導很可能這麼解釋:第二天跑操才是該好好運動的時候。遲旭並不認同這樣的說詞——一邊想抓成績,於是跑操時人手一本書,一邊想搞點“我們很注重學生身體健康”的形式主義,最後兩頭不討好。遲旭從來不在跑步時帶書,後來乾脆躲教室裡不去了,運氣不好趕上有人抓人——一手一個人,左手遲旭右手文清衡,就差把他們掛在路燈上。

最可怕的是“檢討事件”。當時是一節自由活動的體育課,遲旭趕在文清衡之前撿起那件校服:“衣質。快給我打五十萬,不然我就殺了它。”意識到大事不妙,遲旭直接開溜,卻不知道去哪裡,急中生智之下爬上最近的那棵樹——他頗希望劉清文能在上面拉他一把,遲旭的爬樹水平一向不高,這次,把一隻鞋子遺留在了樹下。眼睜睜看著那隻鞋子隨江時月遠去,遲旭哀嚎:“好姐姐,我把你的校服還給你,把我的鞋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