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有青須,神有疲態,不由歪著頭一笑。
“你一個孩子家,怎麼還長鬍子了呢?”
蔣明英跪倒在地,唇邊亦是淺笑。
“陛下糊塗了,老臣初入朝堂已是及冠,而今伴駕二十二年餘,怎還能得陛下一句孩子?”
我聞言有些驚訝,驀然回身後,看向銅鏡裡的自已,卻發現幼年時那張女孩兒似得臉,而今竟已有了垂老之相。
我的口齒不再紅潤潔白,原來豐盈的臉頰,也佈滿了溝溝壑壑,斑斑點點,就連從前那雙秋水瞳鈴似得眼睛,而今也已被皺紋爬滿,不再清亮有神。
我摸了摸自已的臉,仍舊是笑。
“可好了,臉變得這般老氣,想來是再也不會遭人戕害,也再不會引人垂青了”
蔣明英沒等我的示下便起了身,元兒長大的這十六年裡,他幾乎日日伴駕在太極殿,我同他之間,也從一早的相看兩厭,到了如今的一君一臣。
許是我這個皇上做的還算不錯,得了他一點敬慕之情,又許是焦鴻銘拿命換來我一點生機,他尊著先師遺命,便不敢對我造次。
蔣明英走到我身後,附耳低言。
“陛下,夜半子時,神武門外有車馬相送”
我點點頭:“好,朕知道了”
蔣明英猶豫片刻,還是趁著吉時前一刻鐘,對我說了一句。
“陛下,神女夢在,襄王意在,此夢此意便不受光陰束縛,亦不會被歲月蹉跎”
我挑眉:“這是禪機?”
蔣明英搖頭:“這是老師的遺訓”
......
給元兒授印時,金殿之下站了百餘官員,我將玉璽遞給元兒,又在他下跪謝恩之際,略扶了扶他,不叫他行禮,只道。
“天子不跪人”
說罷,我低下頭,解了自已腰間的如意鴛鴦璧,系在了元兒腰間,又拖著他的手,坐到了龍椅之上。
而後,我復又回過身來,看向滿殿朝臣。
“眾卿......”
此話一出,我還沒來及的說什麼,殿下官員便要下跪,我擺了擺手,讓拜怡軒上前扶住幾個老臣,又道。
“眾卿家不必跪禮,今日朕傳位於太子,那這百官朝拜之禮,朕便不可再受,朕今日退位讓賢於太子,倒沒有旁的因果齟齬,僅是朕年歲已高,有許多事,朕已沒有了心氣兒,再去親力親為了,朕同諸君一朝共事,今已二十年餘,諸君勞苦,朕亦勞心,朕這一朝風雨實多,實是仰賴眾卿賢明,才成就今日社稷之功,朕今日便替這江山萬里,謝諸君一聲恩義無雙,往後太子繼位,號邵元帝,此一元字,是取一元復始,永珍更新之意,朕今日傳位離宮,為的,也是這永珍更新之意,還望諸愛卿,能輔佐新皇之盛世,了卻朕心之夙願,共叫這萬里江山,改天換日,再迎新生”
一番話畢,堂下的幾位老臣都紅了眼,就連剛入仕的幾個青年人,也跟著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擺了擺手,眼前莫名有些模糊,拜怡軒一向有眼色,趕忙上前扶了我一把,
我恍恍惚惚的藉著他的力回了頭,又再伸手,替元兒正了正頭上的紫金冠。
這個冠。
父皇戴過。
我戴過。
焦鴻銘戴過。
而今,元兒也戴上了。
我笑,只嘆這原是極好的事。
江山代代有人,社稷朝朝有後,我大禹的國運,不可謂不興。
只是這紫金冠,送走了我的故人,又生囚了我二十年餘,從前的一樁樁一件件,我至今仍覺歷歷在目。
彷彿只要它落在了誰頭上,誰就註定成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