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罷。”

“去來自無聲,沾衣始覺沉。

簷下一片月,猶自待歸人。”

她輕念幾遍後,抿唇一言不發。

“怎麼樣?”我問。

她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嗎?”我不死心。

“倒沒有那麼差,會押韻,也會用比擬了,只是……”她點了點其中幾字,“格律詩同一聯裡,出句與對句需平仄相對。兩聯間,前一聯對句與後一聯出句中,第二個字需平仄相黏。比如這樣。”她執筆在“衣”和“下”兩字畫上圈。“‘衣’為平聲,‘下’為去聲,此處為失黏,你將‘下’換為平聲字試試。”

“那就‘前’吧。”我思索一陣答道。

“光這樣還不夠,出句對句的平仄也需一一對應。”

我又按照她所說進行了修改。

去來自無聲,沾衣方覺沉。

寒光明野徑,猶似待歸人。

“也不是完全不可雕琢嘛。”她一邊說著一邊將一本《宋本廣韻》塞到我懷中,“這是祥符年間官修韻本,較之《切韻》字數足足增加一倍。”

又道:“詩言志,律和聲,其中‘誠’乃首要。若言志不能做到字字如肝肺出,則只是無病呻吟,雕章琢句的繡花枕頭。”

“那若是‘誠’和‘律’相沖突,如何取捨?”我問。

“為何會衝突?”她歪了歪頭,“酌奇而不失其真,玩華而不墜其實。這兩物本就非對立,若不能兼得,必定是作者筆力淺薄。就如諸葛亮《出師表》,陶潛《歸去來辭》,李令伯《陳情令》,皆抒胸中之妙,意境超邁,沛然如從肺腑流出,不見斧鑿痕,乃是至誠。”

“好……哈……”我本想答好,一張嘴卻不自覺打了個哈欠。“有道理,你聽誰說的?”我趕緊找補。

“我父親。”她仰著下巴,語氣中滿是崇敬,與一向恃才傲物的模樣相去甚遠,我第一次見她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挺厲害的。”

“當然,他曾受蘇公以‘密雲龍’禮待,蘇門四學士之一的晁無咎世伯還是我的啟蒙師傅。”

說著,她將一本《雜書》遞給我。

我翻開首頁,見題名《有竹堂記》,以遒勁楷書寫就,真如蒼翠琅玕,氣韻脫俗

“夫物安知其貴賤之所常在?玉之美,而藍田以抵鵲;沉為美木,而交趾以為梁食贏、白鷗、錦堆,山中以釀臘,而貴人以百金致茗以為粥,而胡人以為佩。”我讀出首句。

意思似乎是世界上萬事萬物本無貴賤之別,它們各自的價值是依時間、地點、條件的轉變而有所不同。

“…...而貧者置囿無所,況於其他哉飛然則環堵不容丈,而有竹如吾堂者,不知能幾人也則餘所以揭之於棟而名之,書諸壁而記之,愉然而喜,諄諄然語客而誇之,不亦可哉!”李清照如數家珍般背誦出後文,“這便是‘有竹書院’的由來。”

談話的當口,木門突然被推開。門口站著一中年男子,上身交領衣衫,下系青黑長裙,都是尋常打扮,卻別有怡然風雅之態。

“爹!”李清照先是一驚,而後小跑到那人身旁。

李格非拍拍她的頭,目光轉向我時帶了絲疑問:“這位小娘子是?”

“這是趙貞媛。”李清照向他介紹。

“趙彥之是我父親。”我補充。

李格非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面相溫厚隨和。他聞言笑呵呵道:“原來是若夫的女公子。”又轉頭向李清照道:“你們在此處做什麼?”

“在寫詩。您來做什麼?”李清照問。

“是阿越吵著要看書。”他隨意一掃,目光落在我手邊,“正是這本《雜書》,小娘子也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