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隨著她來到一處隱蔽的小門,門上落了鎖,她從袖中取出一把黃銅鑰匙,輕輕一擰,鎖便開了。

我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走了進去,等眼睛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才發現屋中放滿了高架,架上滿滿當當全是書。雖然擺設陳舊,卻明顯看得出有人時常打掃,桌椅地面皆是一塵不染。

“這是我爹從前的書房,後來遷居,有些書沒來得及搬走,就儲存在此。我放學後會來這裡呆一會兒。”李清照在我身後關上了門,輕聲解釋道:“此處名為‘羊角書屋’。”

“什麼羊角,哪兒有羊角?”我四下打量。

她重重嘆息,又深深吸氣,平復情緒後才說:“往後……你也一同來看書學習吧。”

“為何?”我大不解,她向來不與我多來往。

“因為……”那雙黑亮的杏眼飛快瞟了我一眼,又欲蓋彌彰地移向別處,“因為那日見你作詞,毫無句法,韻律也欠佳……”

“是嗎?就因為這個?”我還是不解。

她卻不接話,抬手從書架抽出一本《魏夫人詞集》,攤在我面前,自已則隨口吟出其中一首。

“溪山掩映斜陽裡,樓臺影動鴛鴦起。隔岸兩三家,出牆紅杏花。綠楊堤下路,早晚溪邊去。三見柳綿飛,離人猶未歸。”

“同樣是春景,你的詞中只泛泛提及禽花樹,內容空乏。魏夫人詞中則有鴛鴦,杏花,綠楊,柳綿,雖寫勝春之景,詞句間猶見哀思。”

“可我沒什麼傷春之情,也沒見過鴛鴦,見到的花也叫不出名兒。”

她嘆了口氣:“沒見過總聽過或者讀過吧。詩詞中場景與人物並不一定紀實,偶有幾句,輔以想象,也不是不可。”

“假的也行?”

“為何不行?”她反問,“你如今所讀《花間集》,其中纏綿哀婉之語,不大多都是男子假託女子口吻所做?”

“我懂了。”我點頭。

“真懂了?”她狐疑地看著我,“那你當場寫一首,就以…...雪為題,韻自擬,體裁不限。”

“大夏天哪兒有雪。”況且我從前生活的地方也幾乎不下雪。

“……”她又開始瞪我。

“好吧,我試試。”我深吸一口氣,帶著視死如歸的心情,拿起桌上的筆,杵在紙面。

“古來寫雪,常以‘無雪’為最妙。李義山有《對雪二首》,通篇側寫,百餘字無一‘雪’字。你想想,從前可有讀過什麼印象深刻的詩句?”她在我身後踱步,聲音平穩清亮,如同河底緩緩流動的細沙。

“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除了打油詩?”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沒錯。”她連連點頭,“柳絮,梅花,梨花皆是可做類比之物。柳絮自謝道韞始,用至如今,新意已失大半。反觀‘欲舞定隨曹植馬’一句,曹植著有《白馬篇》,以白馬與白雪相連,既別出心裁,又不至晦澀不通。”

“哦。”

“寫好了嗎?”她湊過來,見白茫茫一片,恨鐵不成鋼地瞪我一眼。

“你別看著我,我一緊張就寫不出來。”

“那你慢慢寫,不急。”她說著,兀自抽出一本書翻了翻。

“一會兒不是還有家宴嗎?不如明日再…...”

“今日事今日畢。”她冷著臉,甚至不由分說拖了一把木椅堵在門口,大有不寫完不放人之勢。

誇了你幾句,怎麼還這般對我。我腹誹,卻也凝神提筆。一刻鐘後,滿是塗改痕跡的白紙上,勉強湊出一首五言絕句。

“慣會偷懶。”她掃一眼,甩給我一個鄙視的眼神。

“這不沒寫三言嗎?”我笑道:“哎呀,你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