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林策的塘報提:“南越水師戰船皆為新造,火炮精良,恐有備而來”。可李肅說 “北元虛弱”“南越強弩之末”,與邊報所言,竟全然相悖。
他看向階下的宗室親王,蜀王蕭恪捋著花白的鬍鬚,慢悠悠道:“陛下登基二十七載,仁厚待民,然蠻夷畏威不懷德。今戰火已起,若不示以兵威,恐四夷皆起輕慢之心,損我大吳天威。” 幾位親王紛紛點頭,連素來主和的幾位親貴都皺眉道:“蜀王所言有理,當戰。”
滿殿幾乎一片請戰之聲,朱紫官袍在晨光中晃動,像一片湧動的浪潮。蕭桓心裡卻躁得慌,像揣了團亂麻。他想起元興帝蕭珏當年五徵漠北,雖拓地千里,卻耗空了國庫,終致永熙初年流民四起;想起先太子蕭震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說 “治國如行船,急則易覆”,那時他才十二歲,卻記了一輩子。
“陛下,” 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穿透了請戰的喧囂,“臣有本奏。”
蕭桓抬眼,見左都御史謝淵從文官列中走出。他穿著件半舊的青色素面朝袍,腰束烏角帶,在滿朝朱紫金緋中,像一竿翠竹立在繁花裡。謝淵年過四十,面容清癯,眼角有細紋,卻目光如炬,捧著一卷奏摺,緩步走到殿中,躬身行禮:“陛下,臣連夜草就《邊事十憂折》,懇請陛下御覽。”
李肅眉頭立刻皺起。謝淵自德佑二十年任左都御史,以剛直聞名,三年前查鎮刑司私放死囚案,連魏庸的門生都敢彈劾,是出了名的 “認理不認人”。此刻他出來奏事,必是要唱反調。
“謝御史,” 李肅搶先開口,語氣帶著幾分不耐,“邊烽已燃,雲州三寨百姓遭屠戮,欽州港漁戶被擄走,此時不議出兵救民,反倒說‘憂’,莫非是要等賊寇打到京師不成?”
謝淵沒看李肅,只垂眸對蕭桓道:“陛下,臣非不救民,實因救民需先慮萬全。邊烽雖急,六師不宜輕出 —— 臣有十憂,皆關乎國本,不敢不奏。”
“哦?” 蕭桓示意內侍接過奏摺,“你且說說,第一憂是什麼?”
謝淵朗聲道:“第一憂,糧草轉運之難。北疆大同至京師,需經居庸、宣府三關,山路崎嶇,秋霜後積雪封道,十萬石糧草運抵前線,耗損恐過半;南疆欽州至梧州,需溯江而上,瘴氣正盛,運糧士卒易染疫病,往年每運萬石糧,死者十之二三。今邊報言北元囤糧漠南,南越儲糧諒山,我軍若輕出,糧草未到,軍心先亂。”
戶部尚書王佐聞言,忍不住出列附議:“謝御史所言不虛。戶部現存糧僅八十萬石,京師禁軍及京營月需五萬石,若調十萬兵出征,北疆月需糧三萬石,南疆月需兩萬石,再加轉運耗損,恐支撐不過半年。若秋冬無大熟,來春必致饑饉。”
李肅冷笑道:“王尚書過慮了!北元、南越皆遊牧漁獵之國,不事耕種,糧草豈能久支?我軍只要速戰速決,取敵之糧補己用,何愁糧草不足?”
“李尚書此言差矣。” 謝淵轉向李肅,目光平靜卻銳利,“北元雖不耕,卻劫掠邊民儲糧,雲州三寨被破後,其糧倉已囤糧五千石;南越近海,漁鹽之利豐厚,諒山堡儲糧萬石,皆有據可查。反觀我軍,邊鎮存糧如大同僅餘三萬石,憑祥不足兩萬石,若速戰不成,反被敵困,糧草斷絕之日,便是軍潰之時。”
殿中稍靜,幾位文官開始交頭接耳。蜀王蕭恪輕咳一聲:“謝御史未免太過謹慎。我大吳自神武皇帝開國,元興帝五徵漠北,哪次不是糧草隨行?今國力雖不如元興年間,然對付北元南越,尚有餘力。”
“蜀王殿下有所不知。” 謝淵語氣恭敬卻堅持,“神武皇帝徵漠北,先備糧三年;元興帝五徵,每戰前必遣御史巡查糧道。今邊報急如星火,若倉促調糧,難保無剋扣、遲滯之弊 —— 前日元興帝實錄載,永樂十二年徵瓦剌,因運糧官私扣糧草,致前鋒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