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狼皮護腕(金大安三年臘月?中都城南濟世堂)

金大安三年臘月廿五,巳初刻,濟世堂的側門 “吱呀” 一聲被撞開,學徒王小三抱著兩捆黃芪踉蹌而入,腰間的牛皮繩上掛著半塊凍硬的炊餅。他肩頭的黃芪捆擦過門框,抖落的枯葉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倒像是給室內的暖意添了幾分荒寒。

“小郎君又在鼓搗這些勞什子!” 王小三扯著嗓子嚷嚷,眼睛卻盯著櫃檯前的蕭虎。十四歲的少年正俯身在黃楊木板上雕刻,狼皮護腕隨手腕轉動在火光下泛著油光,護腕上缺耳的狼頭栩栩如生,彷彿下一刻便要從皮料裡掙出來。

蕭虎沒抬頭,刻刀在木頭上劃出細碎的木屑。他正在雕一隻伏虎,虎首微低,前爪按在火焰紋上 —— 這是昨夜母親在《武經總要》殘篇裡指給他看的 “火虎鎮焰” 紋。刀刃劃過虎眼時,他忽然想起父親的腰牌,銅角此刻正隔著夾襖硌著肋骨,那是七年前母親從血泊裡扒出的遺物,“弘吉剌?帖木兒” 幾個蒙文早已被血鏽浸透。

“軍戶家的小哥,嘴倒是比刀刃還利。” 蕭虎淡淡開口,指尖在虎紋凹槽裡抹了層松煙墨,木紋頓時清晰如活物。王小三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青黑色刺青 —— 海東青啄狼紋,鷹爪緊扣狼頸,正是金國軍戶用來彰顯身份的圖騰。去年秋日,蕭虎曾見金軍百夫長用同樣的刺青恐嚇蒙古降民,鷹喙處的鮮血還滴在狼頭旗上。

王小三臉色一沉,正要發作,後堂傳來蕭氏的聲音:“小三子,把黃芪晾在西廂,別在這兒吵吵。” 她端著藥碾子出來,碾槽裡是剛磨好的血竭粉,赤紅如霞。看見蕭虎手下的木雕,她指尖輕輕劃過虎首,袖口的狼頭銀鈴發出細碎的響:“虎兒,明日隨我去見城西的鐵鋪張師傅。”

話裡藏著機鋒。蕭虎明白,所謂 “見鐵鋪師傅”,實則是去取改良的火銃槍管 —— 用漢地精鐵鍛打,卻照著蒙古馬刀的弧度開刃,母親說這樣的槍管既能承受火藥爆燃,又便於騎兵衝鋒時近戰。他點頭應下,刻刀在虎爪處多添了道狼爪紋,兩紋相交,竟似龍虎相搏。

未時三刻,雪停了,陽光從雕花窗格漏進來,在狼皮護腕上投下斑駁光影。蕭虎摸著護腕上的缺耳,想起父親曾說,這是他十三歲時與熊搏鬥的戰利品。那年父親帶著商隊路過中都,用狼皮護腕換了母親的金瘡藥,卻不想三年後,護腕隨父親的屍身一起躺在野狐嶺的雪地裡。

“小郎君,城外又抓了幾個蒙古探子!” 王小三從街角回來,臉上帶著興奮,“金爺說,那些探子身上都帶著狼頭信物,怕是弘吉剌部的餘孽。” 他故意湊近蕭虎,刺青幾乎貼到少年的臉:“聽說弘吉剌的狼最愛吃漢人的心肝,小郎君可要當心,別被你畫的胡妖勾了魂去。”

蕭虎的刻刀猛地頓在木頭上,木屑濺進袖口。他看見王小三腰間的軍戶腰牌在晃,牌面 “忠孝” 二字被磨得發亮,卻遮不住邊緣的缺口 —— 那是前日他幫母親送藥去軍營時,親眼看見金軍百夫長用腰牌砸蒙古俘虜的頭留下的。

“弘吉剌的狼?” 蕭氏忽然開口,碾子重重壓在槽裡,血竭粉飛濺如血,“當年你祖父在汴京當差,金軍圍城時,可是蒙古商隊冒死送來了藥材。胡漢之分,不在皮相,在人心。” 她望向窗外,遠處傳來金軍巡邏的馬蹄聲,鐵蹄碾碎殘雪,驚飛了簷角的寒鴉。

王小三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接話。蕭氏轉身時,銀鈴上的狼頭恰好對著他的海東青刺青,彷彿兩頭神獸在半空相峙。蕭虎趁機將木雕翻了個面,背面刻著半隻狼,狼身纏著火焰,與正面的虎紋形成映象 —— 這是母親教他的 “胡漢共生” 紋,她說,只有讓虎狼同處一木,才能避開金人的耳目。

申時,蕭虎抱著木雕去後院晾曬,路過柴房時,聽見裡面傳來壓低的爭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