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宣華血幡(金大安三年正月十五?中都宣華門)

金大安三年正月十五,未時三刻,宣華門的朱漆門在風雪中吱呀洞開。金軍巡邏隊踏碎門內冰碴,十二杆長矛尖挑著三顆狼頭迎面而來,狼耳早被割去,額間烙著碗口大的 “叛賊” 二字,焦黑的皮毛下滲出暗紅血水,在青石板路上畫出蜿蜒的血線,恍若草原狼在雪地留下的最後足跡。

蕭氏攥緊十四歲兒子蕭虎的手,指甲幾乎掐進少年掌心。三個月前醫館後院那三名弘吉剌部傷兵,正是穿著繡有火焰紋的白茬皮襖,傷口敷著她調製的虎骨生肌散,臨去時用生硬漢語說 “弘吉剌部…… 向東,向鐵木真汗……”。此刻長矛上的狼頭額間,那簇火焰紋正被風雪撕扯,像極了丈夫帖木兒戰死時,狼頭旗被金刀劈裂的模樣。

“蒙古狗又犯境了!” 城頭傳來火銃手的吆喝,鐵管填藥的 “嘩嘩” 聲混著劣質硫磺味飄下。蕭虎仰頭望去,見金軍火銃短粗如酒罈,士兵正往內填塞土黃色硫磺粉,引信是浸過桐油的麻繩,在風中晃盪如吊死鬼的舌頭。他想起母親箱底那捲《武經總要》殘頁,上面的 “虎蹲火筒” 細窄修長,筒口刻著鎮火饕餮紋,據說是政和年間東京汴梁神機營專用,射程足比金軍土銃遠兩丈有餘。

“走。” 蕭氏忽然轉身,袖口狼頭銀鈴被北風扯得亂響。路過宣華門內側影壁,蕭虎看見壁上彩繪新成的 “海東青啄狼圖”:神鳥鷹爪緊扣狼頸,金粉勾邊在雪光下刺眼 —— 這是金宣宗新頒的 “鎮胡圖”,每座城門必繪,寓意女真神鳥永鎮蒙古蒼狼。少年指尖撫過狼皮護腕上的缺耳,忽覺喉間發緊,彷彿那鷹爪正扼住他的咽喉。

回到濟世堂,蕭氏徑直走入後宅,從樟木箱底取出半幅狼頭旗殘片。旗角的火焰紋邊緣還沾著風乾的血痂,那是七年前從丈夫屍身上扯下的。她對著殘旗低語:“帖木兒,你的兄弟們在宣華門懸了三日,眼瞅著就要喂海東青了。” 指尖劃過旗面,停在殘旗一角的暗紋上,那裡繡著極小的 “弘吉剌” 蒙文,是丈夫親手所繡的部族徽記。

蕭虎摸著袖口護腕,缺耳狼頭正對著殘旗,彷彿在無聲哀悼。父親曾說,弘吉剌部的狼旗若被懸於敵城,便是整個部族的奇恥,唯有飲盡仇人的血,才能讓狼魂歸返長生天。此刻櫃檯上未完工的虎紋木雕虎首微抬,眼瞳處尚未點睛,卻似在凝視北方草原,那裡有父親的部族,有即將南下的鐵木真大軍。

戌初刻,學徒王小三抱著祭灶糖撞進門來,看見蕭氏對著殘旗出神,故意提高嗓門:“師孃快看,前街賣的蒙古糖人,做得跟狼似的!” 糖人擔上的 “蒼狼” 被捏得歪嘴斜眼,胸前還貼著 “叛賊” 二字紅紙,惹得路過的金軍士兵鬨笑不止。

蕭氏忽然抓起棗木搗藥杵,猛地砸在石臼裡,震得血竭粉飛濺:“蒙古人嗜甜,這糖人該是用奶豆腐做的。” 她望向蕭虎,眼中閃過冷光,“虎兒,明日隨我去城北鐵鋪 ——” 杵頭重重碾過硫磺粉,“該給咱們的火筒換副新牙了。”

次日卯初,蕭虎跟著母親鑽進城北鐵匠鋪的地窖。炭火映著張師傅的臉,他正在鍛打新制的火銃槍管,火星濺在少年手背上,疼得他一縮 —— 卻見槍管上已刻好的虎紋虎口大張,利齒間嵌著極細的狼毛紋,正是母親昨夜在油燈下描繪的 “狼虎共噬” 紋。

“金人的火銃用的是生鐵,” 張師傅擦著汗,將槍管浸入淬火桶,水汽蒸騰中虎紋愈發清晰,“咱這槍管是中都老鐵匠打的精鐵,三層夾鋼,比他們的厚三分,卻輕半斤。” 他忽然壓低聲音,“昨夜聽見金軍在西城兵器庫卸了二十車硫磺,怕是要趕造百支火銃。”

蕭氏從袖中取出《武經總要》殘頁,指尖劃過 “虎蹲火筒” 圖說:“張師傅,這筒口的饕餮紋,能否添上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