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刀疤與婚戒的反光》
換藥室的無影燈在乳腺癌患者周麗的手術疤痕上投下冷光,顧承川的鑷子夾著碘伏棉球,精準劃過鎖骨下方12厘米的切口。“皮緣對合良好,引流管明日可拔。”他的聲音和器械盤裡的金屬碰撞聲一樣冷硬,沒注意到患者左手無名指反覆摩挲著空蕩的指根,那裡有道比疤痕更淺的白痕。
“術後要避免患肢負重。”顧承川翻著病歷本,excel表格裡的恢復資料被紅筆圈出完美曲線,“飲食清單我會讓護士……”話沒說完就被金屬墜地聲打斷——周麗的不鏽鋼水杯砸在瓷磚上,彈起的水珠濺溼了他的白大褂下襬。
“抱歉。”周麗彎腰去撿杯子,病號服領口滑開,露出鎖骨處猙獰的手術刀疤。顧承川注意到她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縮,像在護著什麼看不見的傷口。“最近手總沒勁。”她的聲音比輸液管裡的藥水更涼,“可能是麻藥後遺症。”
顧承川的筆尖懸在“術後併發症”欄。他見過無數乳腺癌患者,熟悉疤痕的每道褶皺、引流液的每種顏色,卻第一次注意到有人握水杯的姿勢——周麗的無名指始終虛虛勾著杯把,彷彿那裡還戴著枚隱形的戒指。
“顧醫生。”李佳突然推門進來,手裡攥著張速寫本,“3床需要……”話沒說完就頓住,目光落在周麗無意識摩挲指根的動作上。她的彩鉛在速寫本上飛快劃過,三秒後撕下張畫紙推給顧承川:簡筆畫裡,戴著婚戒的手捧著破碎的乳房,配文是潦草的紅字:“疤痕會癒合,但被摘下的婚戒在流血。”
顧承川的指甲掐進掌心。他想起上週查房時,周麗床頭的全家福被倒扣在桌上,露出的相框邊緣有新鮮的指甲劃痕。此刻患者正在用棉籤清理水杯內壁,動作慢得像在擦拭某種易碎品,無名指根部的白痕在無影燈下泛著微光,像道被手術刀遺漏的傷口。
“周女士,您先生……”話剛出口就被對方截斷。“離婚了。”周麗的聲音像被剪刀剪斷的絲線,“確診那天他收拾行李的速度,比你們安排手術還快。”她突然笑起來,喉結上下滾動,鎖骨處的疤痕跟著扭曲,“他說,不想下半輩子守著個‘殘缺品’。”
換藥室陷入死寂。顧承川的鑷子還夾著碘伏棉球,藥液卻順著鉗口滴落在病歷本上,暈開“術後恢復良好”的字跡。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母親偷偷摘下婚戒藏進鐵盒,說“別讓你爸看見,他會覺得拖累我們”。此刻周麗的無名指還在無意識摩挲,動作和母親當年撫摸鐵盒的頻率一模一樣。
“其實疤痕恢復得很好。”李佳突然開口,彩鉛在畫紙上添了朵向陽花,“但心裡的傷口,需要更柔軟的藥。”她把速寫本遞給周麗,空白頁上畫著戴婚戒的手託著新生的嫩芽,“您看,無名指的白痕像不像破土的芽?”
周麗的手指顫抖著撫過畫紙,突然捂住臉。無聲的抽泣從指縫漏出來,混著消毒水的氣味,在換藥室裡蔓延。顧承川的喉嚨發緊,他想起自己總在病歷本上記錄疤痕長度、癒合指數,卻從未寫過“患者無名指空置的第37天”“被婚姻切除的不僅僅是乳房”。
“下週開始做康復操。”他聽見自己說,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我教您用彈力帶訓練,就像……”他頓了頓,看著周麗無名指上的白痕,“就像重新握緊生活。”患者抬起頭時,眼淚在疤痕凹陷處聚成小水窪,倒映著李佳畫的向陽花。
傍晚整理病歷,顧承川在周麗的“心理評估”欄寫下:“無名指婚戒痕持續存在,建議聯合心理諮詢。”他摸向口袋裡的懷錶,表蓋的裂痕在夕陽下泛著暖光,突然想起李佳畫裡的紅字——醫學能縫合皮肉,卻縫不住那些看不見的傷口。
深夜值班,顧承川看見周麗在走廊徘徊。月光透過窗戶,將她的影子拉長投在白牆上,左手無名指依然保持著虛握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