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歷夾裡的銀杏葉》

五官科診室的消毒水凍在玻璃窗上,顧承川的病歷夾邊緣硌著掌心,他盯著隔簾後晃動的白大褂下襬——李佳正在給聾啞患者王桂蘭做肺功能檢查,不鏽鋼器械碰撞聲裡,混著銀杏葉標本摩擦玻璃的窸窣。

“吸氣,像聞花香那樣。”李佳的聲音比平時輕三倍,顧承川卻看見她手裡的銀杏葉在霧氣濛濛的玻璃上畫出肺葉輪廓,葉脈的分叉精準對應教科書上的支氣管樹。王桂蘭的指尖懸在“左肺上葉”位置,老年斑在葉肉間隙投下細碎的影,像極了ct片裡的肺紋理。

他數著患者喉結的顫動次數:三次,每次間隔兩秒,和聽診器膠管裡的呼吸音不同步。這是顧承川第三次偷偷觀察李佳問診,前兩次她給糖尿病患者畫胰島細胞,給心臟病老人用聽診器膠管擺成心臟瓣膜的形狀——那些被他視為“不專業”的舉動,此刻卻讓王桂蘭的肩膀漸漸鬆垮,像片終於落定的銀杏葉。

“這裡。”李佳的指尖落在銀杏葉的“斜裂”處,王桂蘭突然點頭,喉結猛地沉下去,又緩緩升起,這次沒有顫動。顧承川的筆尖在病歷本上洇開墨點:教科書裡的“喉結運動”詞條下,從沒有“放鬆”這種狀態描述。

隔簾被風吹得晃了晃。顧承川看見王桂蘭的手在玻璃上描摹銀杏葉的葉脈,指尖劃過“肺靜脈”位置時,突然停住——那裡有片指甲蓋大小的褪色紋身,是朵殘缺的雛菊,和李佳腕間的蘇繡圖案驚人相似。

“她三十年前在繅絲廠,蒸汽燙傷了聲帶。”李佳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銀杏葉書籤從病歷夾裡滑落,“比劃了五次‘呼吸困難’,都被當成了‘緊張’——直到我想起,她工作服上的廠徽就是銀杏葉。”

顧承川彎腰撿書籤,發現葉脈間的金粉蹭在王桂蘭的檢查單上,像道溫暖的劃痕。他忽然想起自己給聾啞患者開檢查單時,只寫“配合即可”,卻沒注意到對方盯著文字時,瞳孔會無意識地收縮——那是看不懂簡體字的訊號。

“試試這個。”李佳塞給他片新鮮銀杏葉,葉脈還帶著晨露,“觸覺比文字快十倍。”顧承川的指尖剛觸到葉肉,王桂蘭突然伸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葉柄,像捏住當年繅絲廠的紡錘,喉結終於不再緊繃,輕輕發出“呵”的氣音。

下午在示教室,顧承川對著王桂蘭的ct片發呆。右肺中葉的纖維灶在膠片上呈網格狀,和李佳畫的銀杏葉葉脈走向完全一致。他忽然在病歷本的“輔助檢查”欄畫了片葉子,葉脈分叉處標註:“觸覺溝通:葉柄對應主支氣管,葉肉對應肺泡”。

陳立仁教授的紅筆突然敲在他肩頭:“顧同學的病歷,開始長葉子了?”老人掃過“微表情:釋然”的記錄,白大褂口袋裡掉出張舊照片——二十年前,他用粉筆在黑板上畫心臟,旁邊站著個比劃“謝謝”的聾啞兒童。

“王桂蘭的丈夫,每週都在病房樓下撿銀杏葉。”李佳不知何時遞來杯溫熱的桂花茶,“她床頭的玻璃瓶裡,攢了三百六十五片——每片都記著當天的呼吸次數。”茶杯在ct片上投下圓形陰影,像極了王桂蘭摸過的銀杏葉輪廓。

黃昏查房時,顧承川看見王桂蘭正在用指甲在銀杏葉上刻字,葉柄處歪歪扭扭寫著“不疼”。他的聽診器膠管剛貼上她後背,就被粗糙的指腹按住——患者將銀杏葉貼在他掌心,葉脈的紋路硌著他的鋼琴繭,像段無聲的肺功能報告。

“她在說,葉子比ct片暖。”李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手裡舉著王桂蘭的手寫板,“昨天你畫的肺葉,她對著玻璃窗練了二十遍——每個葉脈分叉,都對應著她能喘過氣的時刻。”

顧承川的喉嚨發緊。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用懷錶鏈在他掌心劃字,冰涼的金屬比任何醫囑都更清晰。此刻王桂蘭的指尖在他掌心移動,像在繪製新的解剖圖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