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藥鑷與火柴的溫度》
換藥室的白熾燈刺得人睜不開眼,顧承川的換藥鑷夾著浸滿碘伏的棉球,剛靠近6歲患兒小宇的手臂,孩子突然尖叫著把臉埋進母親林慧的圍裙。燒傷的面板在鑷子陰影下泛著可怖的紅白,像團被揉皺的火。
“別動,很快就好。”他的聲音和金屬器械碰撞聲一樣冷硬,鑷子精準避開水泡,卻沒注意到林慧的圍裙下襬簌簌發抖。棉球擦過創面時,小宇的哭嚎震得聽診器膠管嗡嗡作響,顧承川皺起眉,在病歷本上寫下“配合度差”。
“大夫輕點……”林慧的聲音像被火燎過的棉線,她用沒被孩子攥住的手,輕輕按住小宇抽動的肩膀。顧承川的鑷子突然頓住——她圍裙口袋邊緣焦黑一片,細密的碳化紋路呈螺旋狀,分明是火柴反覆灼燒留下的痕跡。
記憶突然翻湧。十六歲那年,他在通州鎮醫院守著父親的病床,半夜驚醒時看見母親蹲在樓梯間,火柴頭在牆面擦出幽藍的光。那些被揉成團的繳費單,那些在火苗裡蜷曲的邊角,和林慧圍裙上的焦痕一模一樣。
“上個月城中村火災。”林慧突然開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去接小宇放學晚了,他……”她的聲音碎成灰燼,小宇突然咬住她的衣角,燒傷的手臂卻本能地往回縮。顧承川的鑷子懸在半空,看見孩子肘彎處新生的肉芽組織,像極了父親臨終前,監護儀上跳動的微弱曲線。
“換藥前熱敷三分鐘。”李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捧著杯溫水,杯壁凝著細密的水珠,“先用溫水沾溼紗布?”彩鉛在她速寫本上劃過,畫下小宇蜷縮的背影,旁邊標註:“恐懼=燒傷面積的二次創傷”。
顧承川的喉結動了動。他想起自己練琴時,總用換藥鑷的力度夾起琴譜,認為精準就是一切。此刻鑷子觸到溫水的瞬間,金屬的涼意被蒸騰的熱氣軟化,像極了母親當年偷偷塞進他書包的溫熱雞蛋。
“小宇,看這個!”李佳突然掏出片銀杏葉書籤,葉脈間用金粉畫著笑臉太陽,“咱們玩個遊戲好不好?你數到十,阿姨就把小太陽貼在傷口上。”孩子的抽噎聲漸漸變成含糊的數字,顧承川的鑷子跟著數字起落,碘伏棉球落下時,竟比以往輕柔十倍。
林慧的圍裙不再顫抖,焦黑的口袋上方,彆著枚褪色的卡通胸針——是小宇幼兒園的獎勵。顧承川突然發現,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比任何檢查單都更接近真相:母親掌心的薄繭,是抱孩子時磨出的弧度;圍裙上的焦痕,是凌晨三點挨家借錢的印記;而小宇每聲哭喊,都在灼燒著比面板更深的傷口。
“下週開始做植皮手術。”顧承川的筆尖在手術同意書上停頓,“但在此之前……”他望向李佳遞來的速寫本,上面畫著小宇戴著銀杏葉面具戰勝火焰的場景,“我們先試試用遊戲減輕疼痛?”林慧突然捂住嘴,眼淚砸在小宇的頭髮上,圍裙的焦痕在淚光中扭曲成跳動的火苗。
深夜改醫囑時,顧承川翻出父親的病歷。繳費記錄單裡夾著半截燒焦的火柴梗,邊緣還沾著母親的指紋。他摸著口袋裡的懷錶,表蓋裂痕裡卡著的不再是灰塵,而是林慧圍裙上掉落的棉絮——那些被火親吻過的纖維,此刻正帶著體溫,刺痛著他的掌心。
次日查房,小宇的床頭擺著串銀杏葉風鈴。顧承川的換藥鑷在陽光下泛著柔光,當鑷子再次靠近傷口時,孩子突然咯咯笑起來:“大夫的鑷子會變魔術!”林慧的圍裙換了新的,但口袋位置彆著小宇畫的火柴人,手裡舉著的不是火苗,而是片金燦燦的銀杏葉。
陳立仁教授路過時,瞥見他病歷本上的記錄:“疼痛評估:哭聲分貝值x心理安撫係數”。老人的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老北京牌鋼筆,敲了敲他的肩膀:“顧同學,你的鑷子終於有了溫度。”顧承川望著小宇結痂的手臂,那裡新生的面板像初綻的銀杏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