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溫單上的眉弓陰影》

兒科病房的暖氣把消毒水烘得發黏,顧承川的橡膠手套剛觸到患兒小羽的額頭,孩子母親林芳的手就猛地繃緊,輸液管在她指間扭出個難看的結。電子體溫計顯示37.2c,他在體溫單上畫下平緩的曲線,沒注意到林芳的眉弓正以每秒0.5毫米的速度下壓——這個微表情,在他的診斷邏輯裡,屬於“家屬過度焦慮”的常規範疇。

“白細胞11.2,中性粒細胞78%,c反應蛋白25。”顧承川的筆尖在病歷本上敲出急促的點,“符合細菌性肺炎診斷,頭孢曲松鈉按體重計算——”

“顧醫生。”李佳突然從隔床探過身,手裡的彩鉛在他病歷本上戳出個紅圈,“體溫單37.2c旁邊,這位媽媽的眉弓低了3毫米——”她在空白處畫了個簡筆人臉,兩道眉毛壓得像要夾住體溫計,“教科書沒寫,但我數過,她調整輸液管的速度,和小羽的心跳一樣快。”

顧承川的手指捏緊病歷夾。林芳正在用棉籤蘸溫水擦小羽的唇角,動作輕得像在觸碰易碎的玻璃,可輸液管上的調節器被她反覆撥弄,流速計的浮標跟著她的指甲上下跳動。他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母親也是這樣反覆調整輸液泵的速度,直到護士不得不輕輕按住她的手。

“抗生素起效需要時間。”他聽見自己說,聲音比輸液管裡的藥水更冷,“頻繁調整流速會導致血藥濃度波動。”林芳的手猛地頓住,指腹在調節器上留下個淺紅的印子,像道轉瞬即逝的手術切口。小羽的睫毛在眼瞼投下顫動的影,像落在體溫單上的塵埃。

李佳的彩鉛在病歷本上又畫了個紅圈,這次圈住的是林芳手腕內側的紋身——朵半謝的小雛菊,花瓣邊緣褪成淺藍,與小羽病號服上的卡通圖案驚人相似。“她袖口磨破了。”李佳的聲音低下來,“剛才掛號時,我看見她把硬幣數了三遍,最後退掉了自己的退熱貼。”

顧承川的目光第一次從資料上移開。林芳的毛衣袖口卷得老高,露出的手腕比小羽的胳膊粗不了多少,靜脈血管在面板下青幽幽的,像條幹涸的河床。她正在用紙巾擦拭小羽的輸液貼,指尖劃過孩子手背的留置針時,眉弓又低了2毫米,這個變化,在他的excel表格裡,沒有對應的公式。

“媽媽,疼。”小羽突然嗚咽,留置針處滲出極細的血珠。林芳的眉弓瞬間壓到睫毛上,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棉籤,卻仍用哄睡的語調說:“小羽乖,媽媽在數吊瓶裡的小太陽呢。”顧承川這才注意到輸液管的滴壺上,貼著張微型銀杏葉貼紙——是李佳常送人的那種,葉脈間用金粉描著笑臉。

“我來處理。”他接過棉籤時,發現林芳的指甲縫裡嵌著洗不掉的藍黑色——像是水性筆的墨水,又像是長期接觸消毒劑留下的痕跡。小羽的手背只有他掌心的三分之一大,留置針的位置比教科書標註的靜脈走向偏了5度,這個誤差,在他之前的診斷裡,屬於“可接受範圍”。

李佳不知何時遞來張便籤,上面畫著簡化的輸液管,調節器旁標著:“媽媽的心跳=調節器的震顫頻率”。顧承川的筆尖在病歷本上懸停,突然想起陳立仁教授說的“刀柄上的指紋”——此刻林芳的指紋,正印在輸液管的調節器上,像道沒有寫進病歷的醫囑。

“林女士,您以前在印刷廠工作?”他聽見自己問,視線落在她手腕的雛菊紋身,“小雛菊是你們廠的標誌吧?”林芳的眉弓微微抬起,眼裡閃過驚訝:“您怎麼知道?去年工廠倒閉,油墨味還留在指甲縫裡呢。”她忽然笑了,眉弓的陰影淡了些,“小羽總說這是媽媽的‘花香紋身’。”

顧承川的聽診器膠管蹭到小羽的病號服,上面印著卡通醫生形象,聽診器畫成了小太陽。他忽然發現,當林芳笑時,小羽的體溫單曲線輕輕上揚,比電子體溫計的數字更鮮活。李佳在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