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前沒多說,只示意張德彪進辦公室談。

辦公室裡,林薇正低頭仔細核對著新擬的工程師招聘要求,鉛筆在紙上輕輕劃過,修改著措辭。王廠長坐在旁邊,看著林薇專注的樣子,心裡踏實了不少。

片刻後,張德彪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像個尺寸不對的木偶被硬塞了進來。

他臉上那種笑容,過於用力,幾乎要裂開,手裡提溜著兩瓶用紅繩精心繫好的西鳳酒,另一隻手還拎著個方方正正的“稻香村”點心盒子。

“李廠長!王廠長!哎呀,林記者也在啊!都在,都在就好!”張德彪聲音陡然拔高,熱情得有些失真。

他幾乎是小跑著進來,把禮物“哐當”一下放在李向前那張簡陋的辦公桌上。他搓著手,侷促地站在桌前。

“我是來……來跟李廠長賠個不是!專程來的!”

李向前眼皮都沒抬,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吹了吹熱氣,目光落在水面上氤氳的白霧上,彷彿那比張德彪的臉有趣得多。他朝王廠長遞了個眼色。

王廠長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畢竟以前張德彪是機械總廠的主任,管著他們這種小廠的。她站起身,乾巴巴地應了聲:“張主任,你……你這是幹什麼?坐,坐下說。”

李向前這才放下杯子,目光平靜地落在張德彪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

對方的笑容明顯僵硬,眼神飄忽不定,不敢與他對視,手指下意識地反覆捻著自己工裝的衣角,把嶄新的布料都快搓出毛邊了。這副低到塵埃裡的姿態,演得太過了,假得讓人想笑。

張德彪沒等讓,自己拉開旁邊一張空著的木椅子坐下。他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的獨角戲。

“哎呀,前進廠現在可真是不得了!今非昔比啊!紅旗搪瓷廠那個改造專案,幹得太漂亮了!我聽說了,廢品率降了多少?能耗省了多少?嘖嘖,全市都傳遍了,都轟動了!”

他對著李向前豎起一個油膩膩的大拇指。

“李廠長,年輕有為,技術過硬,我是服了!打心底裡佩服!真的!”

一通言不由衷的吹捧之後,他話鋒猛地一轉,臉上擠出幾分“追悔莫及”的神色,眉頭都皺了起來。

“說起來,慚愧得很吶。以前呢,主要是我,思想太僵化,覺悟不高,認識不到位。對李廠長你的工作,對咱們前進廠的發展大計,關心不夠,支援也不夠。”

他頓了頓,聲音刻意放低,像是在進行深刻的自我批評。

“甚至……唉,那時候腦子糊塗,還說過一些不負責任的話,做過一些……不應該的事,給李廠長你添了不少麻煩。”

“我這個人啊,就是個老頑固,思想跟不上時代發展了!今天我特地登門,就是想誠心誠意地,向李廠長你道個歉!認個錯!希望李廠長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裡能撐船,別跟我這個老糊塗一般見識,原諒我這一回!”

他說著,又動作誇張地從隨身那個磨得發亮的舊公文包裡,摸出一個厚實的牛皮紙信封,雙手捧著,顫顫巍巍地推向李向前。

“李廠長,這是一點點小小的心意,真的不成敬意,算是我個人的一點積蓄,就當是……就當是我給您賠罪的茶水錢了。”

信封鼓鼓囊囊的,不用掂量也知道分量不輕。

李向前垂下眼瞼,看著那個靜靜躺在桌上的信封,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這套路,他太熟悉了。前世今生,這種變臉的戲碼,他見得還少嗎?無非是看自己如今有了利用價值。

林薇坐在旁邊,一直沒說話,此刻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

她心裡明鏡似的。黃鼠狼給雞拜年,能安什麼好心?這番裝模作樣的“求和”,背後必然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