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漢聰本以為那個男人消失後,他和母親終於能過上理想中的生活。

他們可以相伴逃離此地,去臺北,去母親曾提過的乾爹乾媽家。

他愛憎分明,一點都不覺得父親入獄這件事值得他去傷感。

可惜,林漢聰怎麼也沒有想到,他的母親非但沒有趁機逃離,竟仍痴心的留守在這個漁村,想方設法聯絡人脈,即便是傾家蕩產也要去幫他減刑。

她常常抱著林漢聰說:“阿聰,媽媽做這些都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

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兒子還是說服她自己。

高昂的賠償款將他們原本稍有起色的家又洗劫一空,母親為了償還欠款,常常在鎮上打工到夜半才回來。

林漢聰其實隱隱約約有了解母親的工作內容,她的裙衫,她的香水,她的妝容……明明生活窘迫,卻總能看到她身邊會出現新的首飾。

她的香菸,她身上的酒味,她醉醺醺的步伐。

半夜時分送她回來的摩托車聲,偶爾她回家時打包帶回的雞鴨魚肉。

這些秘密就像一刻種子在潮溼的颱風天中種入林漢聰心底。

他不敢問,也不能問。

即便問了,母親也永遠就是一句:“媽媽做這些都是為了你,為了這個家.”

然而,即便母親四處奔走為,到處為父親打點關係,可到底還是能力有限,那個男人最終還是被判了三年。

出獄後的男人看起來變得沉悶又怯懦,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萎靡不振地呆在家中,不去工作,不再出海。

林漢聰從那時起就意識到,所有進過監獄的人身上都會帶著難以磨滅的痕跡,獄中帶給他們的摧殘與異化會在他們後半生如影隨形。

他的背變得佝僂,不再像年輕時那樣頤指氣使、氣焰囂張。

面對別人的質問與詰責,總是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過去這個男人總是凌駕於他的母親之上,醉酒之後,總是對她非打即罵。

明明她也曾為了愛情義無反顧追隨他來到漁村,明明她的容貌、裝扮與氣質實際上與這個村莊沒有半點合適之處——明明沒有他,她能擁有更好的人生。

可是他依然對她沒有半點憐惜之情。

可一切在他出獄之後都改變了。

他不再酗酒,不再大聲與母親講話,他像是一頭去了勢的雄獅,萎靡不振地隱沒在角落之中,而母親,那個曾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母親,卻成為了家中能夠主掌大權的母獅。

過去林漢聰其實並不理解母親的決定,明明父親那個時候犯下那麼多錯誤,出軌、家暴、酗酒……每一樣都足夠他人謾罵許久。

當他入獄,當他真正跌入人生谷底,那明明是用以落井下石的最佳時機,可是他不明白,母親為何想方設法去拯救他,他理解不了她的以德報怨。

父親回來之後,一切並沒有與變好,原本就沉寂、壓抑的家庭氛圍只是稍稍有所改變。

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確實悄然發生變化,可那並不代表一切就在變好。

沒有什麼真的會變好,他很清楚,在這樣的家庭之中,即便有什麼看起來“美好”也註定是假象。

原本林漢聰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特殊的家庭氛圍,勉強接受著所有人假裝美好時故作善意的表情。

可一次偶然,父母的爭吵徹底撕碎了這份虛偽,也讓林漢聰徹底明白——這世上確實並不都是什麼“以德報怨”的美好故事,很多時候,那些被欺辱的人去拯救欺辱過自己的人,為的是自己的執念,為的是能透過這樣的方式調轉兩人身份,以此羞辱、報復對方。

那天他其實早早就已經上樓睡覺,然而夜半暴雨驟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