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直面死亡,沒有人教過我這究竟意味什麼,可只要一想到從此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外公,再也沒有人會要求我用上海話讀報,我便傷心得無以復加。
外公說,若是要拜,就朝著北方去拜。
他希望他的魂靈能夠翻越山海,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外公出殯那天,媽媽拿來一份報紙跟我說:“心卉,再送送外公吧.”
我抽噎著讀出報紙上的新聞,那上面說,臺灣客輪開通駛往上海的航線……我在那一刻終於意識到,原來我這般不願開口吐露出的鄉音裡,藏著外公永遠都回不去的故鄉。
外公去世以後,我總把自己關在他的書房中。
書房中總有一股外公身上的墨香,我在那兒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時連飯都會忘了吃。
爸媽跟外婆都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還是林漢聰跑來推開門,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就那樣安靜的捧著報紙坐在我身旁。
我蜷成一團靠在書桌角落,讓他出去,別來煩我,可他卻默默將一份報紙遞過來:“你念一下吧,好不好?”
“我不要念!”
我伸手把報紙甩開,“你又聽不懂,我才不念呢.”
“阿公聽得懂就好了.”
他爬過去伸手撿回那份報紙,重新鄭重其事地放在我手中,“他會認真聽的.”
我看著手中的報紙,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豆大的淚水滴落在上面,漸漸潤開。
林漢聰也不出言安慰,就安靜地坐在一旁,等我哭完,才慢慢吞吞說一句:“我帶你去吃魚丸吧,好不好?”
這樣想來,我和林漢聰小時候相處的應該還不錯。
大叔聽著我所講述的,不免笑道:“你們兩個也算是青梅竹馬欸.”
“算也算,但是哦,明明我們兩個小的時候相處的還不錯,偏偏長大了以後卻莫名不對付了起來!”
我才剛剛與大叔說罷這些,卻沒想到,連帶著錄音機裡也正好說到這一段。
其實林漢聰跟我外公的感情並不算深,他小時候幾乎沒來過臺北,總是跟著美芬阿姨待在新竹。
他曾說過,臺北比他想象的要熱鬧。
我以前陪林漢聰一同去過他出生的一個小漁村,一出門就能看見海岸線,碧藍的海岸,村裡還有連片的雨天。
風平浪靜的時日裡,天朗日清,風景甚好,可若是遇上臺風,狂風暴雨席捲而來,出門都需掂量幾分,以免叫殘暴兇猛的海浪吞沒。
他幼年便聽他媽有說起過關於她在臺北的家,知道外公外婆都是上海人,也知道外婆開了一家上海菜餐館。
可惜他第一次見到我們時,契機不對……我們一家都疲於處理外公的後事,根本沒有精力帶他好好在臺北玩一趟。
要是美芬阿姨能夠早點帶他來臺北就好,我也許還能有機會陪他去更多地方玩。
他說,那次來時,外公、外婆要比他想得要和氣,我的爸爸媽媽讓他覺得非常友善。
至於我,他只覺得我年紀雖小,脾氣卻很大。
他那時最怕我忽然生氣,要是哭了就更要命,美芬阿姨每次見了就會罵他。
他還說他很羨慕我,這世上所有能恣意妄為去發洩自己脾氣,而不是小心翼翼、察言觀色的小孩,一定是從小都浸泡在親人的愛意之中。
我小時候始終都不明白美芬阿姨為什麼不肯帶他來臺北,過去逢年過節,她總是一個人來去。
林漢聰的表現至少讓我知道他其實是想來,而且是喜歡來的。
直到稍年長些,聽母親說起美芬阿姨和她丈夫的事,才慢慢了解“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這句話。
林漢聰的家庭,幾乎與我家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