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盤瓜棗後的紅燭已燒盡,屋內漆黑一片,只剩簷下那一溜紅燈籠從窗門映入的微光。
時子緲從沒想過,會有一天用如此尖酸刻薄的言語,去揭下時子儀自我保護的那塊面具,那內裡自卑、骯髒、殘忍,但他不想停下,不知為何隱隱有種感覺,有些話現下不說是不行的,他疲憊的嘆了口氣,“子儀,有件事看來是該告訴你了。”
“...”時子儀有種不祥的預感,放在膝上的雙手不禁發力,抓的膝蓋生疼。
“妙音夫人失足落水那天...”時子儀聞言瞳孔一震,莫非他知道,果然時子緲繼續道,“那天,我看見了——你絆的她。六全是你的人吧,替你做不在場偽證,能收買父親身邊最信任的管事,你的確不簡單。”
“是,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若不是她無緣無故非得上來扇我。”時子儀漠然道。
“嗯,我知道。”時子緲頓了頓,“問題是玉姨也看見了...”
“什麼!?”時子儀如遭晴天霹靂,他的母親怎會在場,明明他已再三確認周圍無人。
“玉姨原本藏身假山後,我猜測她應是擔心此刻現身,妙音夫人會更變本加厲,沒想再探頭,妙音夫人已浮在池裡。若你想問為何玉姨沒發出動靜,因為我在她身後捂住口鼻沒讓她發聲,隨後許是驚嚇過度,她暈了過去。”時子緲一邊腿坐麻了,換了個姿勢繼續道,“你離開後,我才將她抱回屋,等到她醒後,卻跟沒事人一樣,彷彿什麼都不記得了,一味問我餓不餓吵著給我做湯喝,還問你什麼時候會回來,要給你留著...再不久她就鬧了瘋病。”
“所以,時子儀你知道嗎,玉姨的瘋病,不是失去妙音夫人後,性格突變暴怒的父親害的,而是你——她那天原本只是打算去採蓮蓬,給我們做蓮子湯的。”時子緲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可笑。
“你為何不告訴我...”時子儀雙目失焦,唇角微囁,難怪母親總會去池塘那坐著發呆。
“告訴你,然後呢?她就會變好嗎?還是你就不會如此憎恨父親?”時子緲自我嘲諷道,“你以為我是多好的人哪,我甚至卑鄙的想過,餘妙音死了挺好,她頭七那夜,我夢見她回來了,咧著一張紅嘴,質問我明明看見了卻為何不救她,我什麼都沒說,卻是活生生從夢裡笑醒的,我們不愧是同一父親生的,卑劣齷齪的種。”
“所以...都是因為我...”時子儀渾然不覺兩頰已淌下淚。
“是啊,都是因為你,我們這些人死後,可是要下地獄團聚的,以下犯上,不尊不孝,被閻王爺判一塊生生世世互相折磨,永無輪迴。”時子緲該說的話說完了,扶著椅子站起身,腳步虛浮走到宴寒跟前,身子一屈跪地,頭重重磕在地板發出一聲悶響。
“哥!”時子儀回過神,衝過去想扶起他,卻被大力推開。時子緲懇求他,“宴兄,我知道子儀做了錯事,險些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但懇請您看在我們都算配合,最後小白幸好沒出事的份上,能不能放他一馬,今夜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會處理妥當。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把名下所有家當全抵押變現,時家傾盡所有,來給小白作賠,並且舉家離開此地,永不踏入宴莊轄地,只求您能給子儀...我那不爭氣的小弟留條性命。”他虔誠的為了時子儀,將頭埋進塵埃。
“哥...對不起對不起,你起來好不好,我不要你為我做到這地步!”他這同父異母的兄長,是多麼驕傲的一個人啊,當年走進各家門庭替父親當說客,被揍得頭破血流也不曾吭一聲,怎能為他在別人面前跪下,見拽他不動便放話刺激道,“時子緲!你不是愛文曦兒嗎!歸根結底是我殺的她,我給她下藥命她去死啊!一定要笑著死在你面前,死在所有人面前!呵呵,你憑什麼要跪下!你憑什麼替我求情!有本事你該親手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