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憧憬著以後的富家翁生活--那似乎是顧懷來到這個世上後難得的一段彩色時光,沒有撿到莫莫後生存的艱難,沒有習慣了這世道死個人就和死條狗一樣廉價的價值觀,沒有必須得比別人更狠、更心黑才能活下去的冷硬,有的只是夏天從水井裡打上來的涼水,和秋天聞不完的桂花香。

但後來還是離開了那個地方,而且至今也沒有再回去過,北境的王府還沒有建好,現在看來也沒有了再建的必要,當初死活不願意撥錢大修宮城如今看來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所以看來看去,這個世界上能稱為顧懷“家”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一處了。

而這地方還是趙軒送給他的。

巷子依舊寬敞,兩側高門大戶的宅邸比鄰而立,只是那些曾經象徵著煊赫與權勢的牌匾,如今大多都被摘走了,只留下光禿禿的門楣,像被拔了牙的獸口,朱門緊閉,石獅沉默,整條巷子透著一股人去樓空的死寂。

馬車在一扇不起眼的朱漆大門前停下,顧懷走了下來,他看著門環上積攢起來的灰塵,門縫裡塞著不知何時被風吹來的枯葉,手指撫過冰冷的門板,那觸感陌生又熟悉,王五上前,從懷中掏出一把黃銅鑰匙。

“咯吱--”

沉重的門軸發出艱澀的呻吟,推開了一條縫隙。一股久無人居的、混合著塵土和淡淡黴味的空氣撲面而來。

上次回來還是兩年前,顧懷挾著收復幽燕的大勢,回京逼那些人遷都,他既沒有時間好好休息,也沒有時間修繕一下這棟宅子,乾脆就讓它一直保持著當初莫莫離開時候的模樣,莫莫總是討厭家裡有陌生人的味道,所以也就理所當然地沒有安排人來灑掃看顧,除了幾個輪值守著的錦衣衛,就再也沒有人打擾這個地方。

庭院依舊開闊,只是不復當初趙軒剛剛送宅子時,老管家領他們初入時的精緻,精心打理的花圃早已荒蕪,枯黃的雜草頑強地從石縫裡鑽出,在寒風中瑟縮,建築大多多了些衰朽的味道,那汪曾讓莫莫驚喜得說不出話的小湖,如今結了薄冰,冰面上覆蓋著一層髒汙的雪沫,幾根殘荷的枯梗倔強地刺出冰面,指向灰暗的天空,形銷骨立,湖邊的亭子孤零零地立著,欄杆上落滿了鳥糞和枯枝敗葉。

趙軒說的確實有道理,這宅子送給他,的確是白瞎了。

顧懷的腳步很輕,踏過覆著薄雪的卵石小徑,踩過枯黃的草地,走向那座真正屬於他和莫莫的小院,王五和魏老三默契地留在院門口,像兩尊沉默的門神,隔絕了外界的窺探。

推開小院那扇熟悉的木門,吱呀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院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頭,角落那堆曾經被莫莫碼得整整齊齊、稜角分明的柴火,早已散亂坍塌,被雪水浸透,變成一堆溼漉漉、黑黢黢的朽木,晾衣繩上空空蕩蕩,只剩下孤零零的繩子在風中微微搖晃,屋簷下掛著的那串乾菜,早已不知所蹤,那個倒扣著的洗腳木盆,半埋在積雪裡,邊緣已經發黑腐爛。

一切都還在原地,卻又面目全非,時間在這裡凝固,又被粗暴地風化。

顧懷走過去,彎腰扶起那張倒在地上的、小小的竹凳,凳面冰涼溼潤,邊緣有些毛糙了,他拂去上面的積雪,沒有坐,只是用手指摩挲著粗糙的竹面,以前莫莫常坐在這裡,藉著黃昏最後一點天光,縫補他的衣服,或者只是安靜地發呆,等著他回來,那時灶膛裡的火光會映紅她半邊臉頰,空氣裡是米飯的香氣和柴火特有的煙火味。

他放下凳子,推開廚房的門。

一股更濃重的、混合著灰塵和油脂凝固後的陳腐氣味湧了出來,灶臺冰冷,積了厚厚一層灰,幾粒不知名的黑色種子散落在角落裡,碗櫃門半開著,裡面的碗依舊擺得整齊,卻已經不知道多久沒再載過人間煙火,那個曾裝滿潔白豬油的陶缸還在原位,缸口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