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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嘉怡這個夢做的很綿長,於曼麗小聲喊了她幾次都無動於衷。見她一直在昏睡模式,只覺得甚是無趣。兩名美容師又頗具有邊界感,一直只有一雙柔軟的手在“說話”,於曼麗很快便也睡著了。

嘉怡的夢十次有九次會夢見自己回到青磚石板路,四周依山傍水,景緻秀美的朗村。朗村是她最不想提及的地方,卻也是她潛意識裡面繞不開的地方,她在朗村經歷了人生中最灰暗、最絕望的時光。相比於地獄和深淵,她覺得朗村有過之而無不及。

高三那年進入高考倒計時,幾輪模擬考試下來,她的分數都過了本一線,同學都說她穩如一隻老狗。梁茶的發揮就不太穩定,有時候成績達到本一分數線,有時候成績掉到本二分數線。他的狀態很像一根波浪線,起起伏伏起起伏伏。兩人希望能考上同一所大學,如果事與願違,他們就要開始長達四年的異地戀生涯。

參加高考的前一週,舅舅破天荒地喊她去店裡談心,當時舅舅正在趕製一件中式裙褂式樣的新娘嫁衣。嘉怡對舅舅一直又敬又畏,舅舅也很少主動與她交流。也是一次偶然,她從舅媽的口中得知,舅舅覺得她的長相太像她的母親梁心,而且是越長大越相似,每次看見她心裡就容易掀起不痛快的波瀾,所以總想要避開這個外甥女。自從聽到舅媽的這些話,嘉怡的心中更加堅定了要離開朗村的決心,離開舅舅和舅媽的家。

那一次在裙褂店,舅舅的開場白沒有直奔主題,而是與她滔滔不絕說起了裙褂。

舅舅說“褂”是指上身的對襟外套,“裙”是下身長裙。手工製作這樣一件描龍繡鳳的嫁衣,要經歷數十道工序,做簡單的款式也要耗時四五個月才能完成。舅舅說像他這樣堅持用傳統手藝製作中式嫁衣的店鋪如今不超過五家,擔心這門手藝有一天會失傳。話裡話外的意思,舅舅還是希望嘉怡能夠繼承他的這門手藝。

當時表姐梁曉丹已經在外讀大學,讀初中的梁曉陽經常在店裡寫作業,他聽出父親言語間的意思,再一次自告奮勇、毛遂自薦:“爸,我姐對製作裙褂沒興趣,成天就知道看小說、寫小說。嘉怡姐的興趣也不大,您不如把這門手藝傳給我,就別再強人所難了。我媽說了,強扭的瓜不甜,我可是您唯一的繼承人。而且我們老師說了,興趣是最好的老師,熱愛是最大的動力。爸,您就把釘金繡這門技藝傳給兒子吧!”

嘉怡看見舅舅狠狠瞪了一眼曉陽,嚇得曉陽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般縮回了腦袋,繼續跟試卷上面的三角函式“鬥爭”。舅舅環視了一圈他的那間店鋪,眼神裡面肅穆而悲涼,那陣子正是中國裙褂處於低迷的時期,一個月能開張兩單已經是不錯的業績了。

嘉怡每次走進舅舅的裙褂店,都宛如走進一個小型婚慶用品博物館,衣架上掛著各式新娘褂群、新郎馬褂、旗袍等,櫥窗裡有繡花鞋、龍鳳掛件、新娘傘等配飾,還有枕頭、坐墊等婚嫁用品陳列,牆上貼著大紅的喜字。

那天,一向沉默寡言的舅舅看著嘉怡,終於還是說出了心裡話,“嘉怡,我聽說你一模二模三模成績都達到了本一線,舅舅不會言而無信,一定會繼續支援你讀大學。但是舅舅希望你將來畢業以後,學有所成能夠回朗村繼承釘金繡這門手藝。你比舅舅有文化,有思想,舅舅這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就空只有這門手藝了,未來釘金繡手藝傳承是你們年輕人的。

曉丹對釘金繡沒興趣,曉陽又是個男孩子,舅舅希望他能走上仕途。我知道你喜歡釘金繡,眼神是騙不了人的。我也知道你為什麼想考廣州那所大學,你媽那個沒良心的一走多年,了無音訊,村裡有人說在廣州見過她,你想在廣州一邊讀書一邊找她。對嗎?”

張嘉怡進店之前心情很緊張,擔心舅舅會出爾反爾。聽見舅舅說願意支援她讀大學,心裡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