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澄五歲之後,便不再主動回憶任何關於蕭家的事。

祖父祖母視他為怪胎,連看他一眼都覺得晦氣。

而父母呢,他大概還得感激他們在他出生時猶豫的那片刻,終究沒將他溺死吧。

恨意不值得回憶,也不值得讓他難過。

蕭澄刻意的忘記,只為忘記他的弟弟。

蕭澈。

天生借壽命的孩子, 他們壓根不知道,他若願意回憶,能自七八個月時憶起。

那些看怪胎的眼神,以為他還小,什麼都不懂的言語。

蕭澄都記得清楚。

已經是個怪胎,若還表現出非孩童般的心智,豈不是更駭人?

於是他也只當自己不過幼兒,循規蹈矩在一歲時踉蹌拿步。

近兩歲時才開口說話。

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弟弟不哭,哥哥給你熬米湯喝。”

祖父祖母病著,在房內很少出門。

兩塊幹饃一壺水,便是一天。

兩歲的蕭澄,帶著一歲的蕭澈,有時候熬米湯,有時候把幹饃煮成糊糊餵給他吃。

蕭澈是正常的孩子,可以說是天資聰穎。

一歲能走,牙牙學語。

他的第一句話是:“哥、哥哥,抱。”

含糊不清的奶音, 眼睛還沒睜開便要他抱。

一歲到四歲,他總雙眼亮晶晶的喚他哥哥,一天要喚上八百遍。

“哥哥很漂亮。”

“哥哥,太陽出來了!”

“小澈喜歡雨天,喜歡陰天,喜歡夜晚……最喜歡的是哥哥。”

“我哥才不是怪胎!他只是生病了,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你閉嘴!你給我閉嘴!”

那個黑雲壓城的雨季,蕭澄被打到奄奄一息。

四歲的蕭澈趕走了欺負他哥的孩子。

卻趕不走這些大人,這所謂的親生父母、家人對他的拳打腳踢。

“你個索命鬼誒!他們說錯了嗎?你弟弟把人打傷,我們家得賠多少銀子啊!討債鬼,當初就該把你淹死,省下的米湯喂只豬還能賣錢!”

蕭澄咬緊了牙,一聲不吭。

而蕭澈在一旁,哭的聲嘶力竭。

母親把他勒在懷裡,怕他衝過來被拳腳所傷。

澄,澈。

蕭澄的五歲之前的回憶,只有蕭澈這一片澄澈。

其餘,盡是黑暗。

千南惠找到他時,哪怕他當時壓根不信她所說。

也對取了這一家人的性命沒半分猶豫,他只說:那便從祖父祖母開始吧。

第一次昏迷後醒來,很快。

因為祖父祖母的壽命所剩無幾。

南寧府的溪水邊,他看著眼前紅紗遮面的邪媚女子,滿眼驚懼。

她當真可以!她所言皆為真?

千南惠眼尾上揚,笑著道:“你看看水中。”

他湊到溪邊,水中的人似乎並無差別,他撥弄著一頭銀髮,也不見轉黑,又伸手摸了摸腳踝處。

明顯的缺失依舊存在。

“我還是這副模樣啊?”

千南惠還在笑,纖長手指翹起,指著一處道:“水中有太陽。”

驚異過大,他一時竟沒察覺,不知何時烏雲飄散,陽光自雲層縫隙灑下。

在水波中盪漾折射出漂亮的光影。

就像自此刻開始,他人生的烏雲也終於散開。

接下來千南惠說的話,便又讓他揪起了心。

她說:“你祖父母加之你父母,減去壽命的重疊,最多支撐你到十六七。”

當時他答:“那便到十六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