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雲:"言之無文,行而不遠。" 謝淵《工部革新十策》既出,如投礫於潭,漣漪遍起於京華。棲鳳樓中,諸生論才而及天下,酒客拍案以辯忠奸,此非文人清談,實乃世道人心之鏡。當策論詞句化作坊間談資,當書生激憤觸痛權臣逆鱗,一場關於清濁正邪的較量,正借酒肆喧譁之聲,在大吳王朝的肌理間悄然蔓延。

言之無文,行而不遠。

永熙二年九月,金風初肅。棲鳳樓臨窗二樓,八張梨木桌坐滿了舉子、匠人、商賈,琉璃燈照得廊下 "醉裡論天下" 的匾額泛著琥珀光。跑堂夥計剛將 "狀元紅" 斟滿,便被老學究周復初的銅鎮紙敲得桌面輕顫。

"列位且看這策論第三條 ——" 年逾六旬的周復初抖開桑皮紙,墨香混著酒香在席間流轉,"‘工食銀必造三聯單,一存工部,一付匠人,一報戶部’,此策暗合《大吳會典》‘諸司支給必經三審’之制,卻又比舊法多了匠人持單之權,當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周先生說得是!" 旁座年輕書生擊節讚歎,腰間玉墜刻著太學紋章,"昔年謝侍御(謝承宗)血諫漕運,力主‘糧冊公示’,今謝公子(謝淵)更進一籌,將匠人納入監核,這才是‘民為邦本’的真章!" 話未落,隔席商賈卻壓低聲音:"小友不知深淺,太府寺那幫爺豈會容人分走財路?當年謝侍御的‘糧冊公示’,可是連人帶冊都消失在詔獄裡......"

二樓東角,三位身著青衫的匠人圍爐而坐。年長的瓦作頭捏著策論抄本,渾濁的眼睛在 "工食銀十扣其七" 處停留良久:"咱在西華門工地,每月領的黴米摻著木屑,原來賬上早被吞了七成......" 話音未落,年輕匠人突然指著窗外:"快看!文墨軒方向起火了!"

舉座皆驚。周復初望向火光處,手中策論被夜風掀起邊角,露出謝淵手書的 "貪腐連坐法":"諸司貪墨銀十兩以上,主吏梟首,連坐三班衙役"。他忽然長嘆:"二十年前元興帝(蕭珏)北征,太府寺借‘軍資折耗’之名貪墨百萬,謝侍御冒死查勘,卻被汙‘激變商民’...... 如今謝公子重提舊案,怕是要動了老虎的鬍鬚。"

"動鬍鬚?怕是要剜虎口!" 角落錦衣男子突然開口,腰間玉佩刻著太府寺暗紋卻刻意遮掩,"列位可知,策論中‘元興十七年海塘案’,當年主審官正是現任太府寺卿王崇年?他侄子如今還佔著揚州磚窯 ——" 話未說完,樓下突然傳來馬蹄聲,五城兵馬司的燈籠映紅街面。

"都安靜!" 跑堂夥計突然高喊,"太府寺公差巡街,各位看官收了策論罷!" 席間頓時鴉雀無聲,唯有周復初撫著策論輕笑:"當年謝侍御血書被焚,今日謝公子墨書遍傳,可見公道自在人心,火能焚紙,難焚天下人之口。" 說罷將策論捲入袖中,指尖劃過 "激變商民案實為構陷" 的硃批,目光投向夜色中若隱若現的太府寺飛簷。

亥時三刻,棲鳳樓將閉。那位錦衣男子閃入後巷,從袖中取出密報:"棲鳳樓論策者三百餘人,其中太學生四十二人,匠人八十六人,已記錄形貌特徵。策論核心‘翻元興舊案’‘制太府寺’,確係針對王尚書。" 火光中,密報上的 "謝淵" 二字被硃砂圈得通紅,旁邊注著:"其父謝承宗舊案,涉及當年太子黨(蕭烈一系)之爭,需急報尚書大人。"

與此同時,謝府書房。謝淵對著孤燈校正策論副本,陸凱的密信攤在案頭:"王崇年今日查封三家書肆,卻獨獨放過‘集賢閣’—— 此閣乃襄王(蕭漓)舊邸產業,可見太府寺與襄王黨已暗通款曲。" 他忽然想起白天在文墨軒,老石匠交給他的海塘磚上,除了刻著 "實價八十文",磚底還有模糊的 "蕭" 字印記 —— 正是當年襄王封地的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