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漕運碼頭的晨霧裹著桐油味,舒步麒蹲在躉船纜樁上啃炊餅。江水裹著浮沫拍打石岸,他望著江心緩緩駛來的官船,突然將餅屑撒向水面——魚群驚散處,三具浮屍被鐵鏈拴在錨鉤上隨波沉浮,青白腫脹的面孔在晨光中泛著詭異光澤。
"這位爺,大清早的晦氣。"老船工撐著竹篙靠近,竹篙尖在浮屍腰間輕輕一挑,鏽蝕的銅腰牌便落入網兜,"昨兒個漕幫沉了五艘糧船,今兒個就漂來這些個腌臢物。"他壓低聲音,缺了門牙的嘴漏著風,"聽說都是鹽運司的人......"
舒步麒眯起眼睛,竹竿在浮屍衣襟處一挑,露出腰間暗藏的十字手裡劍:"老丈這雙招子,倒是毒得很。"他翻轉竹竿,竿頭鐵鉤正抵住船工後心,"只是這雙繡了並蒂蓮的綾襪,怕要二十兩銀子一匹?"
江風掀起船工褲腳的瞬間,三枚苦無破霧而來。舒步麒旋身避開時,竹竿鐵鉤精準刺入偷襲者的琵琶骨。屍體墜入江中時,懷裡的火摺子引燃水面油花,火光映出遠處樓船上的菊花紋旗。那旗面用金線繡著十六瓣菊,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是汪直的船。"岸邊傳來清冷女聲,楊紫憐的油壁車停在堤岸,車窗垂紗被河風吹得獵獵作響,"但三月前朝廷剛招安五峰船主,這菊紋旗該沉在東海了才對。"
舒步麒眯眼打量車轅銅牌上的"周"字,鎏金的徽記在霧中泛著幽光:"楊大掌櫃來得倒巧,這漕幫的買賣......"
"舒公子說笑了。"楊紫憐掀開車簾,皓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出清越聲響。她今日身著月白交領襖配艾綠馬面裙,臂彎搭著的銀狐裘沾著晨露,"妾身是來查上月失蹤的那批揚州瘦馬。"玉指展開袖中賬冊,灑金紙頁簌簌作響,"巧的是,承運的福船在濟州島附近失了蹤。"
霧中忽然傳來號角聲,九艘雙桅沙船呈雁陣逼近。居中樓船高懸的燈籠上寫著"鹽"字,放下的舢板卻載著個青衫文士搖傘踏浪而來。那人足尖點水竟不溼鞋面,傘骨綴著的銀鈴與江風共振出奇異韻律。
"周家商號竟與倭寇廝混?"文士傘尖遙指楊紫憐,傘面轉動時露出內襯的雲雷紋,"楊大掌櫃可知,昨夜沉船中有三十石要送往京師的青鹽?"
舒步麒突然大笑,靴尖勾起腳邊倭刀:"嚴先生這出《趙氏孤兒》唱得妙!"刀身翻轉間寒光凜冽,"用戚家軍的制式刀假扮倭寇,連血槽裡的鍛紋都懶得改?"那刀脊處赫然鏨著"戚"字暗紋,是嘉靖三十八年義烏匠坊獨有的標記。
青衫客傘面驟合,七十二根鋼骨如孔雀開屏般激射。楊紫憐團扇輕搖,檀木扇骨間彈出細若牛毛的銀針,針尾綴著的紅纓在空中織成密網。鋼骨與銀針相撞,竟發出編鐘般的清鳴。文士見狀扯開衣襟,露出胸前猙獰的炮烙傷疤,那疤痕形如蓮花,中央嵌著枚銅釘。
"白蓮涅盤,明王降世!"他嘶吼著撞向船舷,懷中的火雷引信嗤嗤作響。舒步麒竹竿擲出,穿透其肩胛釘入船板,卻見傷疤處皮肉翻卷——竟是貼著人皮面具的細作!面具下的真容佈滿燙傷,右耳缺失處結著暗紅血痂。
楊紫憐用團扇接住飄落的面具殘片,金錯刀挑開夾層:"嘉靖二十四年蘇州梨園失蹤的淨角,倒是扮嚴閣老家臣的好料子。"她突然用簪子刺破魚膠夾層,青煙騰起時露出半片桑皮紙,"這熬膠手法......是福州船廠的匠人。"紙片上的船塢圖樣,正是工部存檔的樣式。
江心突然傳來悶響,沉船處浮起大團油花。舒步麒抓起竹竿探入水中,竿頭鐵鉤勾起半截斷裂的龍骨。榫卯處的火漆印已泡得發白,仍能辨出"兵部監造"字樣。
"楊大掌櫃可識得這個?"他將龍骨殘片拋向岸邊,"去年工部報損的二十艘福船,龍骨該在太倉港封存才對。"
楊紫憐指尖撫過木紋,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