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書院西齋的晨鐘撞破薄霧時,舒步麒正蹲在藏書樓飛簷上數瓦松。他指尖捻著半片帶血箭簇,忽然甩腕擲向三十步外的古槐——樹皮炸開的悶響驚起寒鴉,卻與晨鐘餘韻完美重合。
"舒公子好俊的聽風辨位功夫。"何蓓卿抱著《鹽鐵論》從迴廊轉出,月白襴衫下露出半截官綠馬面裙,"只是這正德十六年制的三稜箭,可不該出現在嘉靖二十三年的書院裡。"
舒步麒翻身落地,靴尖碾碎瓦間殘雪:"何姑娘的耳力也不差,昨夜子時的更鼓聲裡......"他突然逼近半步,"混著三輕兩重的叩門暗號,可是在等什麼人?"
少女後退時腰間禁步叮咚作響,袖中滑落的湖筆卻穩穩點在舒步麒咽喉:"寅時二刻東角門,巡夜婆子親眼見個灰衣人往藏書閣去了。"她突然壓低聲音,"那人左腿微跛,與三日前死在茅房的雜役身形相似。"
藏書閣前的銀杏樹下,葉莉雪劍尖正挑開青石板縫隙。三指寬的裂痕裡滲出黑血,二十餘隻死鼠呈放射狀倒斃,每隻口中都含著赤紅鹽粒。
"是赤岸鹽場的苦鹽。"楊紫憐的鎏金護甲拈起鹽塊,"摻了砒霜熬煮再喂鼠,好精巧的滅口手段。"她忽然用團扇遮住斜照的晨曦,"看這鼠屍排列,像不像《九章算術》裡的方田圖?"
舒步麒蹲身丈量鼠距,袖中銀針突然射向銀杏樹幹。樹皮剝落處露出帶血的抓痕,指甲縫裡殘存的硃砂與赤鹽混成詭異的紫黑色。
"勞煩何姑娘查件事。"他轉頭望向整理書卷的少女,"上月書院採買的二十擔青鹽,賬簿上記的是哪家鹽引?"
何蓓卿尚未答話,藏書閣內突然傳來重物墜地聲。眾人破門而入時,只見督學御史懸在樑上,腳下翻倒的紫檀案几壓著半幅未寫完的奏摺。葉莉雪揮劍斬斷白綾,屍體脖頸處卻不見勒痕,反而在耳後發現三枚細若牛毛的銀針。
"是潮州府的曬鹽法。"楊紫憐撿起奏摺殘頁,"這摺子上說兩淮鹽課虧空,要改閩鹽入淮......"她突然用扇骨敲了敲樑柱,"舒公子不妨看看橫樑背面?"
舒步麒鷂子翻身掠上房梁,指尖摸到幾處新鮮鑿痕。木屑中混著晶亮顆粒,竟是未融化的崖鹽。他忽然想起昨夜更夫的話——督學御史三天前剛巡查過揚州鹽場。
"何姑娘,令尊何運使近日可收到奇怪的書信?"葉莉雪突然發問,劍鞘有意無意擋住門窗。
何蓓卿手中《鹽鐵論》啪嗒落地,書頁間飄出張蓋著淮安府大印的鹽引。引票邊緣的暗紋裡,隱約可見"白鹿"二字的水印。
"七日前家父收到匿名揭帖,說書院藏有......"她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九支鳴鏑箭。箭矢釘入書架的方位,赫然是北斗九星佈局。
舒步麒攬住何蓓卿滾向書架死角,袖中銀針盡數射出。箭雨過後,最東側《水經注》書匣突然炸開,飛濺的碎紙裡竟藏著半塊鎏金虎符!
"原來鹽鐵轉運使的印信在這。"楊紫憐用團扇接住一片飄落的金箔,"舒公子現在明白,為何有人要往書院運軍械了?"
葉莉雪劍光忽轉向西窗,刺穿個正欲投擲火雷的灰衣人。那人墜地時袖中滾出個錫罐,罐身"兩淮都轉運鹽使司"的銘文讓何蓓卿瞬間血色盡失——正是她父親官衙的印鑑。
"東廂房第三間。"舒步麒突然抓起虎符衝向門外,"何運使的掌書記今早告了病假是吧?"
眾人踹開房門時,滿屋藥氣燻得人睜不開眼。病榻上老者慌忙將某物塞入枕下,卻被舒步麒扣住脈門。扯出的黃麻紙上是幅精密海圖,標註著從連雲港到耽羅島的私鹽航線。
"這張圖值十萬兩雪花銀。"楊紫憐用簪子挑開海圖夾層,"可惜用錯了紙——嘉靖二十年起,官造海圖都改用桑皮紙防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