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藥鋪
門前人聲鼎沸,
青石臺階被往來腳步磨得發亮。
李穗握著狼毫的手腕發酸,墨汁在宣紙上洇開細小的毛邊,她不得不加快動作——林芳正踮著腳,在擁擠人潮中扯著嗓子維持秩序。
這些蜂擁而至的男女大多目不識丁,全靠她倆登記,給她們應工的條子,此刻條子竟成了他們美好生活的希望。
筆尖懸在半空頓了頓,
李穗忽然想起暮色裡纏著小腳的祖母。
那些在油燈下翻開的《女誡》、《內訓》、《列女傳》,泛黃書頁間絮絮叨叨的婦德訓誡,當時只覺得枯燥,如今卻化作生存的本領。
墨香混著藥香撲面而來,她抿了抿唇,繼續將工人的姓名工整落下,每一筆都帶著對那位固執老太太隱秘的感激。
此刻,
地牢鐵門吱呀開啟的瞬間,
"黃癟老鼠"的膝蓋突然發軟。
可這次,陸所長卻遞來四個大洋,且還帶著體溫,及那聲遲來的“誤會了”,像把鈍刀,在他結痂的傷口上又剜了一刀。
整整四天,他這在惡臭的稻草堆裡,數著牆縫透進來的一縷月光,指甲縫至今嵌著審訊時留下的血痂。
此刻重見天光,刺眼的日光讓他眯起眼睛,掌心的大洋被捏得發燙,彷彿要烙進皮肉裡——這四個帶著屈辱的大洋,是他拿清白換來的“誤工費”。
他跌跌撞撞地衝出地牢,草鞋在青石板路上磨出沙沙聲響。
金家藥鋪的幌子在風中招展,女兒阿穂的麻花辮,彷彿已經在眼前晃動。
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用粗糙的袖口狠狠擦了把臉,抓緊那四塊帶著體溫的大洋,朝著記憶裡的方向狂奔而去。
但是現在金家藥鋪前的青石板被擠得水洩不通,黑壓壓的人潮像沸騰的螞蟻群,將"黃癟老鼠"死死攔在門檻外。
他踮起腳,脖頸被粗布麻衣蹭得生疼,望著熟悉的藥櫃近在咫尺,卻怎麼也擠不進去。
“這位爺,借問這是出啥事了?”他拽住個往門裡擠的灰衣漢子。
那人不耐煩地掙開,捏著鼻子朝斑駁的土牆上揚了揚下巴:“自己去那邊,找個認字的念給你聽!”
順著那人手指望去,半張毛邊紙歪歪斜斜貼在牆上,被風掀起的邊角卷著塵灰。
“黃癟老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四個大洋在掌心硌得生疼——這鋪子是女兒安身立命的地方,此刻怎麼會圍滿了人?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牆根,擠開圍觀的人群。
一位頭戴瓜皮帽的長衫中年人正搖頭晃腦,拖著長腔念那張告示:“茲有金家藥鋪……”話音未落,“黃癟老鼠”已踮起腳尖,死死盯著發黃的紙張。
幸好“黃癟老鼠”有母親教的幾個字,他就眯起眼睛,逐字辨認歪斜的墨跡。
當“包吃住”“八個大洋”幾個字撞入眼簾時,他不由想到自己在石灰窯幹活一月包吃才有一塊半塊大洋,雖說現在“啟思閣”的工地做的工資比這裡高,可是那裡是幹一天有一天的錢。
而這小小的招聘告示上,竟寫著一月八枚大洋,還是長工,旱澇保收……這怎麼不讓他動心呢?
人群推搡間,他被擠得踉蹌了一下,卻死死盯住告示,並記下了內容。
恍惚間八個大洋,彷彿化作女兒阿穗的笑臉——若是得了這份工,不僅能讓女兒過上好日子,還能攢錢把老宅塌了的院牆補上。
他咬了咬牙,突然轉身逆著人流擠出重圍,攥著告示的手青筋暴起:這工,說什麼也要試試!
風捲著碎紙屑掠過腳踝,"黃癟老鼠"低頭看著自己浸透汗漬的粗布短打——褲腿還沾著地牢裡的黴斑,袖口磨得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