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蛟收起硯臺,清楚感知到少年的氣象變化,心中怒意瞬間煙消雲散,轉為無奈和欽佩,“國師不愧是國師。”

崔瀺嘆了口氣,“從無到三,從三到五,不值得大驚小怪,在這小小寶瓶洲,算是罕見,可要是換成那座中土神洲,你在那邊都不用待一千年,短短一百年內,你就會發現無數驚才絕豔的天才,迅猛崛起,然後瞬間隕落,甚至會讓你目不暇接,到最後,就會發現唯有老而不死、並且老而不朽,才是真正的厲害。”

儒衫老人,紫陽府開山鼻祖和寒食江水神的父親,名義上黃庭國的辭官退隱老侍郎,搖頭笑道:“那裡就不是我們能待的地方,一經發現,十有八九會被那幾個大王朝,抓去剝皮抽筋吧。”

崔瀺依然坐在地上,臉色木然說道:“事情又有變化,大驪京城,有人覺得你擔任披雲山新書院的山長,不能服眾,我雖然反對,但是皇帝陛下已經決定,只讓你出任副山主,還未必能坐穩第二把交椅,這是我崔瀺失策在先,所以你如果反悔,我不沒有意見。”

老人坦然笑道:“座位靠後的副山主?我看挺好,不用做出林鳥。”

崔瀺轉頭皺眉道:“現在跟我客氣,以後再反悔,我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老人搖頭道:“並非客套話。”

崔瀺的古怪性情又顯露出來,非但沒有如釋重負,反而譏諷道:“難怪你能活這麼久。”

老人對此不以為意,感慨道:“現在只希望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崔瀺站起身,無需任何動作,所有灰塵便從白衣抖落飄遠,“接下來,勞駕你送我去往大隋。之後你再回來這裡,把芝蘭府的事情做個了斷,可以順便策反了城外那位水神。”

老人臉色古怪。

崔瀺走到老人身前,笑呵呵道:“咋了,給人騎在脖子上不習慣啊?這有啥不好意思的,遠古時代,神人乘龍,就跟今兒有錢人騎馬騎驢差不多,多正常的事情。”

儒衫老人泛起苦笑,認命道:“那我在樓外等你?”

崔瀺點點頭,老人身影一閃而逝。

這座州城的城頭上空,驟然之間風起雲湧,大雲下垂,幾乎要觸及書樓頂部。

城外那尊江水正神化作人身,站在水畔,仰頭望去,充滿敬畏。

城隍閣和文武雙廟的三尊神祇,亦是如此。

崔瀺腳尖一點,飄向頂樓窗外,穿過雲海,落在一條老蛟的頭頂,盤膝而坐,老蛟尾巴一搖,御風前行。

一位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如傳說中的神靈騎乘天龍。

崔瀺會心一笑,閉上眼睛,雙手掐訣,竟是百無聊賴地練習那劍爐立樁了。

近朱者赤。

城門口那邊,陳平安轉頭望去,天空雲海翻滾。

身邊一左一右跟著書童模樣的兩個孩子。

那青衣小童一走出城門,就覺得自個兒猛虎歸山蛟龍入海了,大搖大擺道:“老爺,那傢伙可是夠兇殘的。”

粉裙小女孩瞥了眼口無遮攔的死敵,她抿緊嘴唇,打死不說話。

陳平安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按在青衣小童的腦袋上,“他是我的學生。”

青衣小童嚇得趕緊跑開。

陳平安繼續前行。

這算不算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