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則有難言者矣。《老子》一書,反覆推闡,不外謂樸散為器之後,仍當遵守最初之原理。其曰“見素”,欲見此也;其曰“抱朴”,欲抱此也;其曰“守中”,以此為中也;其曰“抱一”,以此為一也。又其言曰:“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較,高下相傾。”又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矣;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欲舉天下對待之境,一掃而空之。亦以此等相對之名,皆“樸散為器”而始有;返諸其初,則只渾然之一境也。此其“絕聖棄智”,“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之說所由來,而亦莊周“齊物”之理所由立。百家之學,其流異,其源固無不同;然其流既異,即不得因其源之同,而泯其派別也。
《老子》全書之宗旨如此;由前總論所述,已可見之。然《老子》書解者最多,而其附會曲說亦最甚;故不憚詞費,更申言之。要之古書中語,具體者多,抽象者少。此自言語巧拙,今古不同使然。讀書固貴以意逆志,不可以詞害意。世之誤解《老子》者,多由泥其字面,誤取譬之詞,為敷陳之論,有以致之也(又古書中“自然”字,“然”字當做“成”字解,不當做“如此”解。如《老子》:“功成事遂,萬物皆謂我自然”;《淮南子·原道訓》:“萬物固以自然,聖人又何事焉”是也)。
《老子》書注者極多,最通行者,為《河上公注》《王弼注》《吳澄注》三種。《河上公注》為偽物,前人已言之。《王弼注》刻本雖晚出,然陸德明《經典釋文》,為作音訓;又《列子》引“黃帝書”一條,與《老子》同者,張湛即引《弼注》注之,皆與今本相符,可證其非偽物。《吳澄注》多以釋理與道家言相證,雖非本旨,亦尚無金丹黃白,如塗塗附之談。予謂《老子》書並不難解,讀者苟具哲學常識,(凡研究中國古哲學及佛書者,必須先有現在哲學常識。此層最為緊要。否則研究中國哲學者,易致貌似玄妙,而實無標準;研究佛學者,更易流於迷信)即不看注,義亦可通;而一看注,則有時反至茫昧。初學讀此書,可但涵詠本文,求其義理;諸家之注,一覽已足,不必深求也。
欲求《老子》之義於本文,姚鼐《老子章義》,卻可一覽。《老子》原書,本無道經、德經之分,分章更系諸家隨意所為;讀者但當涵詠本文,自求條理,若一拘泥前人章句,則又滋糾紛矣。姚氏此書,即以前人分章為不然,以意重定;雖不必執其所定者為準,然其法自可用也。
古書“經傳”恆相輔而行,大抵文少而整齊有韻者為“經”,議論縱橫者為“傳”。蓋經為歷世相傳、簡要精當之語,“寡其辭,協其音”,所以便誦讀;而傳則習其學者發揮經意之書也。《老子》書理精詞簡,一望而可知為經;其學之傳授既古,後學之發揮其義者自多。據《漢志》,道家有《老子鄰氏經傳》四篇,《老子傅氏經說》三十七篇,《老子徐氏經說》六篇,劉向《說老子》四篇,蓋皆《老子》之傳。惜其書皆不傳。然解釋《老子》之詞,散見於諸子中者仍不少。近人長沙楊樹達,嘗彙輯之而成《老子古義》一書,(中華書局出版)極可看。焦竑《老子翼》三卷,輯韓非以下解《老子》者六十四家,採摭可謂極博,然亦宋以後說為多,初學可暫緩。
二、莊子
《莊子》與《老子》,同屬道家,而學術宗旨實異,前已言之。《莊子》之旨,主於委心任運,頗近頹廢自甘;然其說理實極精深。中國哲學,偏重應用,而輕純理;固以此免歐洲、印度哲學不周人用之誚,而亦以此乏究極玄眇之觀。先秦諸子中,善言名理,有今純理哲學之意者,則莫《莊子》若矣。(《列子》宗旨與《莊子》大同。然其書似出後人纂輯,不免羼雜;精義亦不逮《莊子》之多。又據《莊子》末篇,則惠施之學,頗與莊子相近。然惠施學說,除此以外,無可考見;他書引惠子事,多無關哲理,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