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則有之矣。”義兵二字,蓋儒家論兵宗旨。《呂覽》中《孟秋》《仲秋》《季秋》三紀,皆論用兵。開宗明義即曰:“古聖王有義兵而無偃兵。”其下文又曰:“兵苟義,攻伐亦可,救守亦可。兵不義,攻伐不可,救守不可。”蓋儒家駁墨家之說也。夫兵不論其義不義,而但論其為攻為守,此本最粗淺之說。果以是為是非之準,彼狡者,何難陰致人之攻,既居守義之名,又有得利之實邪?且世之治,不治於其治之日,而必有其由始。世之亂,亦不亂於其亂之日,而必有其所由兆。戰爭者,人類平時積種種之罪惡,而一旦破裂焉者也。其事固甚慘酷,然不務去戰爭之原,而特求弭戰爭之事,不可得也。即能弭之,其為禍為福,亦正未易言。何則?既已造種種惡孽矣,不摧陷廓清之,終不可以望治;欲摧陷而廓清之,則兵終不能去也。《呂覽》曰:兵,“若水火然,善用之則為福,不善用之則為禍。若用藥者然,得良藥則活人,得惡藥則殺人。義兵之為天下良藥也亦大矣”。又曰:“當今之世,濁甚矣;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天子既絕,賢者廢伏;世主恣行,與民相離。黔首無所告想。凡為天下之民長也,慮莫如長有道而息無道,賞有義而罰不義。今之學者,多非乎攻伐,而取救守,則長有道而息無道,賞有義而罰不義之術不行矣。”其說實較墨子為圓足也。然墨子非不知此也。墨者夷之以為“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孟子·滕文公上》)。此與儒家“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之說何異?《非攻下》篇,或以禹徵有苗,湯伐桀,武王伐紂難墨子。墨子以“彼非所謂攻謂誅”答之。夫攻之與誅,所異者則義不義耳。墨子又曰:“今若有能信效先利天下諸侯者(孫氏曰:“效讀為交。”):人勞我逸,則我甲兵強。寬以惠,緩易急,民不移,易攻伐以治我國,攻必倍。量我師舉之費,以爭諸侯之斃,則必可得而序利焉。督以正,義其名,必務寬吾眾,信吾師,以此授諸侯之師,則天下無敵也。”則並以非攻為勝敵之策矣。然則墨子之論,特取救一時之弊,並非究極之談。語其根本思想,與儒家實不相遠。此亦墨出於儒之一證也。
儒家言兵,恆推其原於心。墨子則但就物質立論。其非攻之說,即較計於利不利之間。謂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之多。宋徑欲說罷秦、楚之兵,而曰:“我將言其不利”(《孟子·告子下》),亦是物也。兵爭之事,看似出於權利爭奪之慾,實亦由於權力執著之私。試觀訟者,往往傾千金之產,以爭錙銖之物可知。古代之用兵,不如後世之審慎;國事又多決於少數人,其易動於一時之意氣,尤不待言也。《史記·律書》曰:“自含血戴角之獸,見犯則校,而況於人懷好惡喜怒之氣?喜則愛心生,怒則毒螫加,惰性之理也。”(此數語亦見《淮南·兵略訓》。淮南此篇,亦儒家言也)《呂覽》曰:“兵之所自來者遠矣,未嘗少選不用,貴賤長少賢者不肖相與同,有巨有微而已矣。察兵之微,在心而未發,兵也;疾視,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連反,兵也;侈鬥,兵也;三軍攻戰,兵也。此八者皆兵也,微巨之爭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說者,終身用兵而不自知悖。”其說精矣。儒家之化民,重禮尤重樂,蓋由此也。然兵爭之事,固由一二人發蹤指示,亦必多數人踴躍樂從。發蹤指示之人,庸或激於意氣;踴躍樂從之土,則必利其俘獲之心為多。又況發蹤指示者,究亦多動於爭城爭地之慾也?故以救世而論,則墨子之言,尤切於事情也。
尚儉之說,諸家之攻擊墨子者,尤多不中理。非諸家之言之無理,乃皆昧於墨子之意也。《莊子·天下》篇論墨子曰:“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憂,使人悲,其行難為也……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雖獨能任,奈天下何?”夫墨子非謂民皆豐衣足食,猶當守此勤生薄死之法也,若其途有餓莩,而猶縱狗彘以食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