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巡狩,“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公羊》何注曰:“五穀畢入,民皆居宅。”“男女有所怨恨,相從而歌。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無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間求詩。鄉移於邑,邑移於國,國以聞於天子。故王者不出牖戶,盡知天下所苦;不下堂而知四方。”(宣公十五年)蓋古之詩,非如後世文人學士所為,皆思婦勞人,鬱結於中,脫口而出。故聞其辭可以知其意,因以知風俗之善惡,政教之得失焉。詩與政治之關係如此。至其關係身心,亦有可得而言者。陳氏澧《東塾讀書記》曰:《漢書·藝文志》雲:齊韓《詩》或取《春秋》,採雜說,鹹非其本義。今本《韓詩外傳》,有元至正十五年錢惟善《序》雲:斷章取義,有合於孔門商賜言詩之旨。(案此指《論語》“貧而無諂”、“巧笑倩兮”兩章。見《學而》《八佾》篇)澧案《孟子》雲: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孔子也(案見《盡心下》篇),亦外傳之體。《禮記》中《坊記》《中庸》《表記》《緇衣》《大學》引《詩》者,尤多似《外傳》。蓋孔門學《詩》者皆如此。其於《詩》義,洽熟於心,凡讀古書,論古人古事,皆與。《詩》義相觸發,非後儒所能及。案讀古書論古人古事如此,則其觸發於身所涉歷之際者可知。蓋《詩》為文學,故其感人之力最偉,而有以移易其情性於不自知之間也。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又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論語·陽貨》)又曰:“不學《詩》,無以言。”(《論語·季氏》)又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論語·子路》)《詩》與身心之關係如此。

《書》之大義,讀《孟子·萬章上》篇,可以見其一端。此篇載萬章之問曰:“堯以天下與舜,有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然則舜有天下也,孰與之?”曰:“天與之。”又問曰:“人有言:至於禹而德衰,不傳於賢而傳於子。有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與賢,則與賢;天與子,則與子。”而所謂天者,仍以朝覲訟獄謳歌之所歸為徵驗,而引《泰誓》“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之言以明之。蓋立君所以為民,一人不容肆於民上之義,實賴孟子而大昌。數千年來,專制淫威,受其限制不少。豈徒功不在禹下而已。然此非孟子之言,乃孔門書說也。何以知其然?以孟子之言,皆與《尚書大傳》及《史記·五帝本紀》同。伏生固《尚書》大師,馬遷亦從孔安國問故者也。《漢書·儒林傳》:“(兒)寬初見武帝,語經學。上曰:吾始以《尚書》為樸學,弗好。及聞寬說,可觀。乃從寬問一篇。”可知《書》之大義,存於口說者多矣。

《禮經》十七篇,今稱《儀禮》。以古文學家以《周官經》為大綱,以此書為細目故也。其實《周官經》乃政典,與此書之性質,絕不相同。(《唐六典》《明清會典》,乃《周官經》之類。《開元禮》《政和五禮》《清通禮》,則《儀禮》之類。特多詳王禮,非復如禮經為天下之達禮耳)禮者,因人之情而為之節文,乃生活之法式。惟有禮,然後“富不足以驕,貧不至於約”(《禮記·坊記》)。非如後世,但有權力,有財產,便可無所不為也。今人多以禮為鄰於壓制,殊不知“禮之所尊,尊其義也”(《禮記·郊特牲》)。條文節目,本當隨時變更,故曰:“禮,時為大。”(《禮記·禮運》)後人執古禮之形式,以為天經地義,而禮乃為斯民之桎梏;逆人情而強行,非復因人情而為之節文矣。此誠為無謂,抑且有弊。然要不得因此並禮之原理而亦排擯之也。《禮經》十七篇,用諸喪、祭、射、鄉、冠、昏、朝、聘(說見邵氏懿辰《禮經通論》),實為天下之達禮。蓋孔子因舊禮所修。其義則皆見於其傳,如《禮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