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做夢,寤寐中忽有一位威嚴赫赫的金甲神人,領著數位黃巾力士,氣勢洶洶登堂入室,自稱來自處州城隍察過司,收到百姓投牒喊冤,經過勘磨司監察核對,確鑿無誤,故而來此,讓其受罰。不等他父親辯駁,一位黃巾力士便將其從床榻拖下,拽其髮髻,一腳踩踏在背脊上,惡狠狠將他身上的數根骨頭抽出,按例折損了他“一兩二錢”的功名利祿。這還不止,那位神將帶著麾下力士,轉去了家族祠堂興師問罪……至於具體是何責罰,如何追究他家列祖列宗的,當時父親後怕不已,身體抖如篩子,大夏天打著寒顫,卻是死活不肯與他們多說半句了。

魏檗微笑道:“勸你們別去披雲山正殿自討沒趣了。”

魏檗怎麼說都是一嶽神君,不必少年們自報名號、家門,就能夠透過本命神通,輕鬆知曉他們祖宗十八代的陰德牒籍、功過是非。例如為首少年名為馮玉廬,處州城隍廟的功業司還專門為他寫過幾句銀字批註,此生大致運程,一輩子宦遊輾轉何地在內諸多密事,歷歷分明。

至於那個叫柳傳青的富家子弟,祖輩靠當訟棍發的家,兔崽子年紀不大,是個吃喝嫖賭坑蒙拐騙樣樣精通的貨色,唯獨不做個人。

馮玉廬神色驚疑不定,這廝能掐會算?

魏檗伸手指了指頭頂,微笑道:“頭頂三尺有神明,功過增減,福祿乘除,自有察計。”

馮玉廬已經有了幾分心怯。只因為無意間想起前些年爺爺跟父親的一場爭執,爺爺也曾說過類似的話語,類似人在做天在看,少賺點昧良心的錢,否則遲早會遭報應的……約莫是實在氣急了,最後爺爺一邊劇烈咳嗽,拿柺杖使勁戳著祠堂的青石板,說了句“報應到你頭上,我無所謂,但是你不要害了我孫子,玉廬是讀書種子,將來是要憑真本事考取功名光耀門楣的!”

問題在於父親執掌家業生意這麼多年,在同行間有口皆碑,尤其坊間風評一直不錯,只說在家鄉處州地界,肉眼可見的善事做了許多,少年每次鮮衣怒馬在外遊歷,總能聽見對自家的褒獎。

魏檗指了指他身邊三個同齡人,“以後離他們幾個遠點,不要被拖下水了,當那家族的拆梁人。如果聽得這句勸,就當你這趟沒白來。”

馮玉廬猶猶豫豫沒說什麼,柳傳青幾個卻已經臉色陰沉,這不是斷人財路的勾當是什麼?

處州馮家富甲一方,可是個天大的聚寶盆,故而他們透過諸多“巧合”結識了馮玉廬,這幾年處處奉承,事事投其所好。

外界都說馮家的家底之厚,僅次於那個雲遮霧繞、從不輕易拋頭露面的傳奇人物,相傳某幾縷香火可以“通天”的董半城。

馮玉廬是馮家的嫡長孫,自幼喜好閱讀任俠意氣的遊俠列傳,尤其痴迷某部山水遊記。

這些幫閒便暗中僱傭了些地痞流氓,恰好被他們撞見調戲良家的惡行,好讓馮玉廬做那英雄救美的義舉。

陳平安看了眼馮姓少年的容貌,確有幾分相似。原來當年陳平安當學徒時,隔壁龍窯有一位精明厲害卻不失厚道的壯年窯工,好像就姓馮,燒瓷手藝好,工錢也拿的多,平時自己過日子極為節儉,遇到同行需要救急,卻是出手闊綽,毫不吝嗇,借出錢財,也從不與人討債。劉羨陽就曾說過這種人定能發跡,否則就沒天理了。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是他爺爺那邊出了問題?”

魏檗心聲答道:“若不是他爺爺在,他家早垮了。是這少年的爹,明面行善暗中虧德,十分熟稔沽名釣譽的手段,掙錢太兇了。”

陳平安點點頭,看了眼少年,說道:“力行善事,不必燒香拜佛,多積陰德,勝過磕頭求神。”

馮玉廬欲言又止,本想說自己家族門風忠厚,豈能如此受辱於城隍廟,被察過司濫用刑罰。況且家族裡邊,父親身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