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棕色長袍的老者忽然一笑,立身而起,迎上前,熱情地伸展雙臂,在層疊交錯的燈影裡擁住了姍姍來遲的男人,連聲叫著“世侄”。

餘下數人熱淚盈眶,有的說,沒想到你小子還能活著回來,有的則感嘆,謝家的男兒都不容易……

何未倒滿第七杯酒,和他的目光交錯而過。

謝騖清被軟禁那年,她從未接觸過和他打交道的人。

而今,算見了一次。

這裡有謝老將軍的故友,也有昔日在京城軟禁過謝家四小姐和他的幕後主謀,如今都彷彿見到在抗日戰場上僥倖活下來的世侄,紅眼眶的有,心疼的有,或坐或立,圍攏著謝騖清這個後輩,噓寒問暖。

謝騖清摘下圓鏡片的遮陽鏡,謙遜回應,微笑有禮。

棕色長袍的老者拉謝騖清在桌旁坐下,忽地想到什麼似地,瞧著他與何未,笑了:“二小姐該與我這位世侄是舊相識了.”

何二小姐同謝家少將軍的過往,哪個沒聽過兩句。

只是關係撲朔迷離,真相難見。

何未淺淡一笑:“是,舊相識.”

謝騖清將西裝外衣遞給身後便裝的警衛員,平靜道:“我與二小姐早是知己。

今日得見數位伯伯,還是仰仗了她和九先生.”

“你想見我們,何須外人牽線?”

有人道。

“謝家和我們的交情,並不比九爺的淺。

我們與你父親都曾是同袍,”另一人道,“清末時,我在湘江被圍,是你父親派兵過來解了困.”

何未挨著九叔,坐在謝騖清的對面,和他隔著兩米寬的圓臺。

她瞥見青綢薄絲的中年人輕巧揮了下手,戲班子的人默默抱起鑼鼓傢什退了出去。

青綢薄絲的中年人笑著,兩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傾身向前,望住謝騖清。

“你我年紀相仿,我父親曾說,謝家於他有恩情在,”中年人遺憾道,“如今謝家剩得人不多了,有能伸手的地方,在座的無人能推辭.”

他雖年紀輕,但顯然地位高,話音平緩,但擲地有聲。

在座沒一個不是千年的狐狸,若不然,怎會從軍閥混戰走到今日。

謝騖清藉由何家九爺的宴席,悄然現身北平泰豐樓,絕非偶然。

他想要什麼,兩個圓桌旁的人,都在暗自盤算,權衡利弊。

但不約而同地,面上盡是和氣的微笑。

謝騖清亦是微笑:“謝某,剛從察哈爾的戰場下來.”

青綢薄絲的中年人意外:“多倫那裡?”

謝騖清頷首。

“多倫一戰,打出了軍人的骨氣,”中年人立刻道,“謝將軍的品格令人欽佩。

只是……”那人似憂心謝騖清的處境,眼中有著憐惜,“今日的同盟軍,已至絕境.”

何未心頭一窒。

“你我今日初見,本不該如此直白,但以我們兩家的關係,只怕日後九泉下無顏見我父親了,”中年人將青綢薄絲的長衫撩開,露出馬褲和布鞋,他神情肅穆地盯著謝騖清,輕聲道,“情勢遠比外界傳得更嚴重,你們的軍報也絕不會詳細到如此地步。

南京讓何姓將軍親帶兵,十六個師的兵力調去對付你們.”

他說完,低聲強調:“十六個師,只多不少.”

她遙遙看向謝騖清,這個共識藏在每個人心底,但一個陌生人直白道出真相,這種刺痛感……她並非局中人,卻如被刀剜進了心裡。

“世侄,”棕色長袍的老者見謝騖清不說話,嘆氣道,“識時務者為俊傑。

這話雖老舊,卻不摻假。

日本人啊,一兩日打不退的,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