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男人面容疲倦,彷彿宿醉未醒,著一深藍色西裝長褲,襯衫未熨燙過,獨獨一點,槍在腰後掛著。
映入謝騖清眼簾的:晨光裡,一對母女對坐在臥榻上,交頭接耳。
他一貫的不苟言笑漸消失了。
謝騖清招手,對斯年道:“來.”
言罷,拽了離他最近的椅子,落座。
斯年手腳並用從臥榻下來,光著腳三兩步跑到他跟前。
他餘光裡看到斯年踩在地板上的腳丫,一把抱起女兒,放到未有舊傷的腿上。
斯年幼年不懂男人該胖該瘦,等懂事了,每每回憶謝騖清的身姿,還有那張舊相片中的謝少將軍,深覺父親常年征戰,不大愛惜身體,清瘦得緊。
她記掛父親多年,乍一見,靦腆地失了語。
“書讀得如何?”
謝騖清微笑著問。
斯年咬著下唇,低頭,喃喃半晌,小聲道:“不如父親.”
謝騖清從未被人認真稱呼過“父親”,自心底滋生出一絲酸澀感。
這個小女孩雖非他和何未親生,從記事起便只認他這一個父親。
常年離家的愧疚感,被生疏的稱呼催生出來。
他摸著斯年的頭髮,柔聲道:“讀書一事,各有各的悟性,有人悟到早,有人則慢些。
唯用功一途,常勝不敗.”
斯年輕“嗯”了聲。
謝騖清欲再問。
扣青拿著書包和藍色布襖裙,忙慌慌追到西次間,看謝騖清抱著斯年,一時沒了主意。
“今日請假吧,”何未道,“難得一次.”
扣青二話不說,扭頭便走:“我去給少將軍泡可可牛奶.”
謝騖清意外,何未低頭忍著笑。
這一“糾葛”,若非在天津衛的戲樓包廂被白謹行和鄧元初一唱一和點破,以謝騖清的性子,她一生都難知曉真相。
“姨姨說,父親初來何府,連喝了三杯可可粉沖泡牛奶.”
斯年恰到好處說。
換何未意外,凝注謝騖清。
他們分離時間遠超相處的日子,家裡人擔心她難過,從不提過去。
謝騖清佯作未聞,探手,把矮几上的木刻松樹紋茶壺拎起,欲倒茶。
茶壺空的。
礙於孩子在,何未笑著抿起唇,右手撐著下巴,手肘搭在臥榻矮桌上。
謝騖清被她引得微笑起來。
“我還有課業.”
斯年從謝騖清腿上跳下,小聲道。
直到小身影消失在西次間,何未照舊維持原有的姿勢,撐著下巴,打量他:“謝少將軍喜好可可牛奶,竟喜好到如此程度.”
謝騖清低頭一笑,摸了一隻與茶壺配套的木刻松樹紋茶杯,在手裡把玩。
“你如何曉得我愛喝牛奶?只因我讓你試一試?”
“那天,”他眼中含笑,道,“我進了西次間,見到半杯牛奶.”
那天。
她被扣青和均姜提醒,訂了婚的姑爺到府上來了,在書房等著。
扣青匆忙遞了一杯熱牛奶,她在蒸騰的奶香熱氣裡,緩緩嚥下小半口,勉強應允見面。
她打著見一面聊幾句便將人打發走的心思,自臥房穿了西次間,挑開兩道珠簾,再到東次間,行至書房。
記憶裡,彷彿腳步聲伴著鑼鼓點兒,還有人叫好。
她像被命運催動,登了場的角兒,不知唱那一折子的戲,茫茫然伸手,挑開紅布繡金的簾子。
乍一露臉,叫好不斷,銀元和翡翠珠玉被一股腦往戲臺上丟。
地板上,如驟雨冰雹。
她卻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