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進了房門,撳滅了燈,怕吵醒他,在八步床下繞了兩步,決定去西次間。

她朝外走,房門被一雙小手推開。

斯年悄悄自門縫往裡瞅,逗笑了她。

何未輕手輕腳拉開門,對她向外揮揮手,斯年馬上後退兩步,穿著小拖鞋,沒留神,向後一個趔趄,被何未摟住。

她彎腰下來,輕聲問:“來找我啊?”

斯年抿嘴笑,點點頭,旋即瞄房門。

何未反手,拉攏那扇門。

“少將軍累了?”

斯年耳語問她。

“嗯.”

她笑。

“我在這裡,好嗎?”

斯年指西次間的臥榻。

何未頷首,牽她的手,一對母女上了臥榻。

斯年穿著短袖的棉布小衫和長褲,盤著腿,和同樣姿勢的何未面對面。

她笑,何未也笑。

“他要睡多久?還走嗎?今日走嗎?我下學回來能見嗎?”

問題一個追著一個,斯年帶著期待,懂事地又說,“急著走的話,沒關係的,下次回來再說.”

何未低聲道:“不走.”

斯年拉起何未的手,把玩著她的手指頭,悶頭笑。

“一會兒他醒了,去叫聲爸爸.”

何未輕聲道。

斯年抬頭,眼睛盯著她。

何未笑著,輕點頭,權作應允。

“要惹麻煩,”斯年壓制著祈盼,搖頭,“不要.”

“叫吧.”

何未道。

說完,她又道:“他沒聽人叫過爸爸,讓他聽兩句.”

斯年終是安心,開心點頭。

“少將軍來,看我們的?”

斯年問。

何未輕聲道:“北上,抗日.”

斯年驚訝,小臉上神情幾變。

長城抗戰前,小姑娘對抵抗外敵信心滿滿,歷經那數個月的北平亂局,見到撤下來的部隊,擠滿醫院的傷兵、學生和民兵團的人,她對戰爭有了更直觀的認知。

對親人的愛護,激起了孩童對死亡的恐懼心。

“在……長城嗎?”

“不,”她搖頭,“出關.”

“小召叔叔說……”斯年猶猶豫豫地輕聲道,“他們的兵一次比一次用得多,上次四十萬,這次調了一百萬人……打紅軍的十萬.”

兇險非常。

召應升想必磨不過斯年對紅區的關心,被磨出了真心話。

當然,這源於何未的教育方式,從不隱瞞。

亂世裡的孩子,日後須執掌航運的女孩子,須早熟,更須直面實事。

她忽然可憐起斯年,面對日後的抗日局面,無人能預估到結果,斯年這一代的孩子究竟要面對什麼,她,或謝騖清都不敢斷言。

何未沉浸在對未來孩子們的前途思慮中,心生惶恐。

“熱河淪陷,政府只會調兵去打自己人,少將軍他們被圍剿……面對一百萬軍隊的圍剿,都要出關抗日,”斯年像在找尋著一個正義的理由,掩蓋心中對父親即將出關的恐懼,“這是大義,老天會庇護的.”

斯年望向何未,祈求回應。

“對.”

如同斯年所說。

他們好不容易聚集了一支隊伍,沒有南下支援紅區,而選擇在關外抗日……如此的隊伍,倘若輸了……臥房的門,被從內拉開。

謝騖清睡到中途,身旁沒有何未的氣息,自然而然醒了。

他的衣著和天津港登船那年不同。

斯年印象裡見謝騖清最後一面,戎裝、長軍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