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亢奮收整行囊、爭相下車的言語對話最清晰。

斯年彷彿被感染,迫不及待地把課本塞進書包。

雖何未沒講,但小女孩冥冥中感覺到,在武漢能見到闊別已久的父親,還有從出生就被藏在香港長大的弟弟……

“弟弟會叫姐姐了嗎?”

她小聲問,背上書包。

何未輕點頭:“會叫了,會背誦的詩詞,比你小時候要多.”

他們隨人流下車。

京漢火車站始建於清光緒年,是當年第一條長鐵路的南端終點站。

何未幼時,二叔南下,她問,這一趟要去哪?二叔在正陽門站臺上,朝南指,講說:到這條鐵路的最南處。

如今,她算是親眼見到了這座法式建築。

她牽著斯年的手,自車站正門走出。

石門正上方,有一隻展翅的蒼鷹,俯瞰人海。

人頭攢動的車站外,何知妡一身天青色儒衫長褲,長髮被綁成一個大辮子,垂在身後。

她負手而立,於一輛黑色轎車旁,遙望何未和斯年。

斯年幾步跑過去,擁住何知妡的腰,悶聲道:“七姑奶奶.”

何知妡不禁笑,摸著女娃娃的頭髮,吩咐兩江航運辦事處的人為何未一行人搬執行李。

她同何未大略講了,長江沿岸碼頭的運卸貨和客流情況,待坐到車上,才認真盯著何未的眉眼看:“此一時,我又與上一回見大不同了吧?年年歲歲催人老啊.”

何未一怔,瞧見七姑姑已顯疲態的眉眼,莫名想到離開北平前,在京郊的某個小院子見到的那位祝先生:“有一位先生,被日本人幾次登門拜訪,想請他出山。

他說,只想種菜,不願再披掛登臺.”

七姑姑也是一怔,隨即笑。

“他可是唱樊梨花的人,”何知妡輕聲道,“怎會為日本人披掛?”

樊梨花,昔日徵西兵馬大元帥,憑藉一柄九鳳朝陽刀,平定西北邊患的巾幗英雄。

“我問他,可有話給你.”

何知妡笑著說:“你倒是好,一見面便提舊人.”

“他喝了半盞茶,說,問問她,白日裡可好.”

何知妡默了半晌,難得露出小女兒的一面,目光下行,憶起少時:兩人學藝,師父不同,練功辛苦,能見的機會不多,每每在院子的迴廊裡碰上都天黑了,祝謙懷都儘量在女妝下保持著男兒本色,腰桿筆直,盯著她瞧兩眼,訥訥問句:白日裡……可好?

轎車在路上行駛,車後座有著片刻的安靜。

何未不願驚擾姑姑,握著手袋,隔著珍珠刺繡的軟布,像能摸到那張紙。

那是一封電報:

江城冬寒梅香起,盼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