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行上一次被氣病,還是為了奉系軍閥為籌軍餉,下令在關外種鴉片的事。
他當年走上革命這條路,就是因為痛恨鴉片,年輕時在宣南的茶館裡和人爭論鴉片危害。
最早很多人想要禁菸是為了防止白銀外流,許多人都靠一杆煙槍活著,並不覺煙土有什麼不好的……一晃兩鬢霜白,已走到人生盡頭。
“談了婚事沒有?”
二叔柔聲問。
“嗯.”
她眼前盡是水霧,不敢說太多話,怕被二叔察覺。
九叔在一旁,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遞過來。
她無聲擺手。
“細想想,他都三十有二了,”何知行道,“我怕見不到你們成婚了。
知卿,你要替我主持這一樁婚事.”
何知卿笑著說:“你且安心養病,北伐不日就將成功了。
你的女婿帶著功名來娶未未,我可不敢代你嫁女.”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後,九叔憂心北京動盪,留何二一家住到了夏天。
這天,斯年在洋樓地下室翻看她收集的報紙,看兩年前的“國民會議促成會在北京召開的新聞”。
何未再見到上邊那三個名字,王盡美先生病逝於會議那年,而餘下的李大釗先生和趙世炎先生都是在今年這場浩劫裡離開的。
小嬸嬸在地下室門口叫她。
何未留斯年繼續看報,上了樓梯,她穿過珠簾,一見到屋內坐著的女人,怔在那兒,心跳得突然急了。
是謝家二小姐,謝騁如。
她看上去十分憔悴,眼睛仍如上一回般亮著,本是面容嚴肅,但一見她還是露出了溫柔笑容。
何未一見她衣裳上的孝帕,腳步停住。
“我父親過世了.”
謝騁如輕聲說。
她眼一熱,輕聲回:“二小姐請節哀.”
謝騁如微頷首,放下了茶杯:“我留不了幾分鐘,就不說客套話了。
清哥兒……”何未窒住,定定望著謝騁如。
謝騁如似不知該如何說,想了想才道:“我來見你,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父親臨終前的遺願,父親讓我替他對何家表達歉意,他說,何二小姐年紀輕,婚約又無外人知曉,這一次謝家經歷如此大變故,已不如從前,日後不能拖累你們了……”“清哥怎麼了?”
她打斷謝騁如,“他如今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
謝騁如搖頭。
不知人在何處,甚至不知生死。
何未心一沉。
“清哥兒的副官在四月來租界見我,那位副官對我說,清哥想我們做一件事。
等風頭過去,親眼看看你好不好,如果你無恙,就告訴你,”謝騁如靜了許久,輕聲說,“‘騖清無能,無法踐行婚約。
還請二小姐……當舍則舍。
’”她眼淚突然就掉出來。
不是為了“當舍則舍”,而是那句“騖清無能”……謝騁如抬腕看錶,以此來掩飾說出此話的難過心情,她輕輕離開座椅,到何未跟前:“這句話我不是以謝騖清二姐的身份說的,是以一個比你年長許多的、結過婚的女人身份來說,未未,人生的路還很長,你自己和你的家人最要緊.”
謝騁如又道:“你從十八歲到二十二歲,算正當好的年紀,已經用來等他了。
之後,當為自己著想了。
謝家,不想耽誤你.”
謝騁如說著話時,也是傷感。
如今的謝家……已經沒幾個人了。
忠門忠門,是累累白骨搭起來的安|邦衛國門,而骨上皮肉所帶的家族姓氏都遲早會消失,直到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