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樓池子裡鬧得不可開交,有人大叫了聲“祝小培”。
不知哪個包廂的公子哥兒率先丟了銀元下去,一時間如人擂鼓,又如狂風驟雨,晃人眼的銀元像從天上拋下去的冰雹,丟錢的公子們唯恐輸了陣……鄧元初雖面上仍是固有的微笑,可笑只浮在麵皮上,因這一句“祝小培”,鏡片後的眼睛有一瞬的恍惚。
他猶豫再三,忍住了,沒看樓下。
“這祝小培倒是有名,”白謹行不在京中,不知鄧元初和祝小培的前緣,放下茶杯,笑著道,“當年《順天時報》評選伶界大王,她是不是奪了魁?”
謝騖清略一頷首:“昔日在京中,確是最當紅的.”
“她紅在京城,怎麼來了天津?”
謝騖清輕搖頭:“不清楚.”
以她對謝騖清的瞭解,料定他打了句妄語。
她瞥謝騖清。
鄧元初坐了會兒,尋了個由頭,說下樓透透氣,白謹行難得來天津衛,想同他一道下去看看這有名的三不管,被謝騖清攔住了:“讓他自己去.”
白謹行不是個愚笨的人,見謝騖清和何未像藏著話,深覺此事有蹊蹺。
“他有心事?”
白謹行問。
謝騖清笑而不語。
白謹行轉而看何未。
她想,若不點透,怕稍後鄧元初回來,仍要被白謹行一句句無心的話戳到心事,於是簡略道:“她是鄧元初的前緣.”
何未藉著底下的熱鬧,見鄧元初往後臺去,回想起28年春。
柳絮飄滿城,奉系軍閥即將退回關外。
四九城內,舊軍閥們有著看不到明天的狂歡。
祝小培悄然到船務公司的四合院,等著見她。
祝小培生得一雙鳳眸,五官玲攏,她唱《西廂記》紅透南北的,身段曼妙,行禮也講究,對她行了一個古舊的戲臺禮後,道明來意:她被軍閥家的公子纏上,對方每日到湖廣會館坐上一個時辰,不娶到她誓不罷休。
對她這種名伶,這種事並不少見,他們的擁護者和追隨者上至達官顯貴、前朝王侯,下至文人墨客,無所不有,碰上瘋狂的什麼都做得出。
鄧元初忍無可忍,趕那人離開,被十幾把槍同時制住……幸有會館裡的人攔下,但這樑子也結下了。
她怕那位公子心思成魔,加害鄧元初,卻無處可求,認識的達官顯貴沒有一個不想佔她便宜的,思來想去,找到了何未這裡。
何未答應想想辦法,她見祝小培擔心,安慰說:“此事,我不會讓鄧元初知道.”
祝小培安心,道謝走了。
何未尋了個老客人,見了那個軍閥最受寵的一個兒子,藉著軍閥自家內鬥,將那位公子壓制了一番。
可祝小培是最當紅的坤伶,追求者數不勝數,攔得住一個,還有第二、第三位……時隔兩個月,祝小培再來見她,一為道謝,二為道別。
祝小培隱晦告知,她已和鄧元初分開有一段日子了。
“又有人揚言要殺他……我擔心,哪一天成了真。
我和鄧公子之間,總要有個先放手的,”祝小培目光下視,苦笑著說,“我十幾歲唱西廂記,戲裡說張公子考中狀元郎,回來迎娶崔鶯鶯,再無惡人敢阻攔。
而現在,好像都沒用的,他也算曾有功名在身,都沒有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當年的鄧元初,如一草民,而祝小培就是那和氏璧。
在這亂世,他就算豁出去性命,也負擔不起這一段感情。
祝小培想去天津落腳,須九先生照應,如此才能不受追求者們的滋擾,尋一個清淨的隱居地。
她走前,留下一個舊信封